盛川媳妇道:“听说是想把阿丑嫁到镇上去,找个小生意人家——”
土鱼媳妇道:“呸!小生意人家就那么好嫁啊?人家还嫌她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呢!”
盛川媳妇干笑道:“这也难说。听盛川说族长很喜欢他们家老二,说不定哪天人家老二科举得中,做了大官,能把阿丑嫁进京城做官太太呢。”
土鱼媳妇笑得花枝乱颤:“我说嫂子,就算他家老二能出头,只怕这阿丑也变成老姑娘咯!”
阿丑以前只听那些人嘲笑奚落我,虽然气愤,还有些隔靴搔痒的意思。这一次她自己直接被当作耻笑的对象,气得要找土鱼媳妇对骂,被张大娘喝止道:“她是个老婆,爱说什么说什么,舌头长在她嘴里;你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要是跟她对骂,这泼辣难缠的帽子就脱不掉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不准去找她吵闹!”
阿丑气哼哼地坐在床铺上喘气。
而我们家这边,母亲的身体还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少,坏的时候多。自新年过后到开春,因为许盛业在家待的时间多,一直被他冷言冷语所气,又犯了下红之症。许盛业带着一肚子的气去了巴州,母亲的情绪轻松之后,吃着我给她配的药,渐渐地好了;等他回来,好了半个月的样子,又因为村里有户人家摆满月酒,他喝醉了回家,骂母亲是不生蛋的母鸡,母亲气得旧病复发。
如此反反复复,一直到许盛业再一次带着一肚子气离家去巴州。
他一走,我跟母亲又都舒出一口气。有一日母亲端着我煎好的一碗药,长叹一声说:“阿草,娘真活够了。要不是为了你,这药娘不喝也罢。”
我怯怯地说:“没有娘,阿草怎么办?”
母亲道:“你张大娘过几日要带你跟阿丑到镇上去给阿丑姑姑做寿,看能不能给你们姐妹俩都说门亲。你张大娘舍不得阿丑嫁得太远,一心想找门镇上的人家。我跟她说了,咱们不嫌远,就是镇子那头的村子也去得,只要人家好就行。”
我拉着母亲的裙裾哭道:“娘,你不要阿草了么?阿草不离开娘。”
母亲叹息道:“傻女,是女人总有一天要出嫁的,你不能跟娘一辈子。我女,你还是嫁得远一点好,离许家村何家村越远越好。”
又过一个月,已经是夏天,张大娘带着我跟阿丑去给阿丑姑妈拜寿,留着张大伯和阿牛阿田哥在家中看家。这样的安排其用心不言而喻——拜寿只是借口,给我们俩找门好亲事才是正题。
我和阿丑跟着张大娘在镇上住了几宿。那几日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阿丑姑姑的夫家有门远亲也来吃酒,她家的媳妇见了阿丑拉着手赞不绝口,说:“哎哟,你看看这双白嫩嫩的手,都是肉,主富贵,能旺夫,看起来也巧,想必针线也不错吧?”
张大娘是个实在人,虽然盼女能嫁个好人家,但是也不想撒谎骗婚,实话实说地开口道:“嫂子,实在不好意思,我在针线上不行,所以女儿也没人教,针线上也不行。”
阿丑快人快语地抢着说:“就是就是,这不怪我!”
那妇人哈哈大笑:“好个爽利的性子,我喜欢!”接着她又拉着阿丑细细地问了几个问题,阿丑都言简意赅地一一回答。
那妇人十分满意,又问生辰八字。阿丑知道人家有求配的意思,到底是女孩儿家,拉着我的手往门外跑。
我听见那妇人在后面乐呵呵地问:“这是一对姊妹花吧?妹妹像是很小,身子单薄了些。”
接下来我就听不见她们说些什么了。
如此我们在镇上又住了几日,被阿丑姑姑带着串了几家亲眷,吃了几家客饭,阿丑的亲事便先定了下来——那个在阿丑姑妈家拉着阿丑问话的妇人姓周,是镇上一户小生意人家,家中专门做油漆生意,只得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大儿子帮着家里打理生意,二儿子小儿子都在读书。
此次正是为长子求配,要一个性格爽快能帮忙打理生意的媳妇过去当家,不求针线好,只要脑子快,能算帐,可以出得厅堂与人谈买卖。
张大娘跟阿丑姑姑以及相熟的妇人打听,听说这一家人上一辈就是妇人当家,男人,尤其是长子,都十分忠厚老实,只干活,不出声,凡是与商人伙计打交道的事都由婆娘做主。
张大娘听了十分满意,对阿丑说:“我看这个婆婆行事大方又大气,不会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找你的茬。那孩子许多人都见过,说是忠厚老实本分,干活的一把好手,模样也周正,年纪也匹配。阿丑,这样的人家你不嫁还要嫁谁?!”
阿丑道:“我总要见见吧?谁知道你说的模样周正是啥样啊?我看人家只要长着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你们都会说是模样周正。”
她咬死不见面不会点头同意。
张大娘和阿丑姑姑无奈,只得转述了阿丑的意思。周大娘哈哈大笑:“这姑娘不见兔子不撒鹰,将来调理调理,是做买卖的一把好手,我喜欢。”于是安排了一次相亲。
相亲就定于镇外的鸡鸣寺。在张大娘的护送下,我陪着阿丑在佛前上柱香。阿丑跪在蒲团上,我将燃着的香替她插在佛前条几的香炉上,阿丑伏下身双手翻上,恭恭敬敬地磕个头道:“菩萨啊,光明佛啊,请给我指派一个俊男人吧,千万别给我一个满脸是疤,长得稀奇古怪的丑八怪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的蒲团上也跪下一个少年,恭恭敬敬地给佛磕着头,却什么也没说。倒是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少年听见阿丑的祷告,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