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不死鸟的传说之一宿命 >63 伤情
    真的很丢人,最后我是被抬回百草居的。

    我被抬回去的时候,躯壳里尚存一点点微弱的意识,但是所有的意识都像一团理不清的麻线团,纠结地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我的身体像一团泥,没有杖刑的血肉模糊,可是这皮囊和骨架的里面,内脏也许早就支离破碎。

    我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

    春雨跟随我去的小校场。她一边差使小宫女飞跑回宫向悠兰传信,一边呼喊着我的名字,呜咽出声。

    我听见的,我发誓我听见的,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回答她,只将眼皮睁了睁,又无力地合上。

    我听见临淄王急躁的声音在呼喝:“快抬肩舆来!”也许他认为自己为此事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心有愧疚吧。作为皇孙的他,所能表达的感情与同情,大约也只能如此了——毕竟我们贵贱悬殊,君臣有别。

    惜福郡主的声音显然比他要镇定:“殿下,肩舆虽然舒适,但是恐怕来不及了。这里休息室内定有长凳,虽然窄些,可是阿草瘦小,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便,先把她抬回百草居才是正经。”

    有小内侍飞跑进校场边的休息室,自里面抬出一条长凳,晴和与春雨以及另外几个宫女,齐心合力地将我在长凳上放好,小心翼翼地扶着我,一路由小内侍抬回百草居。

    悠兰镇定地迎出来,一切繁琐的礼节都被临淄王大手一挥全免了,她们匆匆把我送进卧房,忙着给我喂蜂蜜水,请御医。

    我的一根肋骨断了。御医给我接上骨,在断骨处缠上绷带固定,低声叮嘱悠兰:“要在床铺上躺一个月方可下床走动。”

    在床铺上躺一个月?!

    临淄王等百思不得其解:“骑马会把肋骨骑断?”

    御医说:”她伏在马上颠簸,太过激烈,人又瘦小,骨头脆弱,故有此劫。多给她喝骨头汤等补骨之物才是。”

    他开了药方,对着临淄王和惜福郡主行礼告退。

    惜福郡主进来安慰我几句,起身道:“你睡吧,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与临淄王同时离去。

    屋里安静下来。悠兰轻手轻脚地进来,替我掖掖被子,小声说:“唉,真是飞来横祸!本来好好的,后日跟阿忠侍卫学,这倒好,要躺一个月,只怕三个月内最好不出门,在家里静养。”

    我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没听见她接下去唠叨什么,我痛得一会儿重一会儿轻,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那一觉,我不知道自己是真睡了还是没睡着,因为我的意识似乎一直没有停止过。迷迷糊糊中,我似乎感觉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我的额头,然后一只温热的嘴唇贴在上面,温柔地说:“我的阿草没发烧。阿草就是累了,想要歇一歇。”

    呵,那声音是母亲。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娘,娘,你去哪里了?阿草想死你了!“

    我拼命地睁眼,想看清楚久违的母亲,可是无论如何睁不开。我四肢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扑进母亲的怀抱。

    母亲温暖的手紧紧地按住我的手:“阿草,别动,别动。你受了伤,要好好养伤。娘很久没见阿草了,好容易找到宫里。娘看阿草过得很好,总算放心了。”

    “娘,娘。”我看不见她,两手在空中乱抓。

    母亲转身离开,飘于空中,越飘越远,我急得大哭:“娘!娘!!”

    我哭得惊醒,以手抚额,似乎还有母亲的嘴唇留下的温柔。

    悠兰急步冲进来,抓住我的手安抚道:“姑娘,姑娘,是我,是悠兰。你做梦了吧?是不是魇着了?”

    我睁开眼,想转过头去,脖子却似铁打的,一动不能动。

    “痛!“我呻吟着。

    悠兰道:“太医临走的时候交待过,说姑娘睡一觉之后,可能浑身酸痛,动弹不得。太医说这是姑娘在马上颠簸,又绷得紧,皮肉拉伤。姑娘骨头断了,如果动不得就不要勉强动,断骨错位就更难办了。”

    深秋日短,室内已经掌灯。因我睡着,所以灯点得不亮,我目光所及的帐幔之后,似有层层叠叠的黑影,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母亲是在那纱帐之后偷看着我们吗?

    我紧一紧悠兰的手,问道:“悠兰姐姐,刚才有人进来过吗?“

    悠兰道:“没有。药抓来了,已经煎好,春雨在那边茶炉子上守着呢,一直坐在火上,要时时地加点水,怕凉了,也怕煎干了。”

    我低声道:“刚才我似乎觉得有人摸我的额头。”

    悠兰道:“噢,大约是我进来过一次,看看姑娘有没有发烧。我的手有些冷,怕不准,所以又用嘴唇试试。太医说了,如果姑娘发烧,要及时告诉。万幸,别看姑娘身子瘦弱,倒很健朗呢。”

    难道刚才的一幕只是幻觉?它确实发生了,可是主角不是母亲,却是悠兰。

    我转过头去,泪水滚滚流下。

    悠兰默然了一会儿,显然想不好是装作看不见,还是劝慰我几句。她在床头缓缓坐下,用手巾帮我把泪拭干,说道:“姑娘想家了吧?是不是思念奉义夫人?姑娘,我去把门关上,你要哭就哭出声来罢,千万别憋在肚子里。”

    她起身走出卧室,将守在屋外的宫女打发出去,关上外殿的门,再回来关上卧室的门,重新坐在床前,抓住我的手抚摸着。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阵委屈,令我磕磕巴巴地哭着叫出声:“悠兰姐姐!”

    悠兰轻声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奴婢当年进宫的时候,夜里常常躲在被窝里痛哭。姑娘,你这么小,没有娘寄人篱下的苦楚,悠兰都知道。你要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以后还有很多日子要过。”

    我呜呜地哭出来,悠兰不住地给我擦泪,自己也泪如雨下。

    一入宫廷深似海,这里面,除了宫婢内侍,个个都比我大,我像一只小小的蚂蚁,谁要踩就踩,要捻在指上赏玩就捻在指上赏玩,我不明白这漫长而没有尽头的岁月,我又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悠兰和春雨,也许以后还有回家再见爹娘的日子,那么我呢?在人生的前方,还有什么亲人在等待着我呢?

    我只哭了那么几声,便停止了。我无法继续下去。这

    是皇宫,不是许家村。在许家村,继父许盛业为族长奔波也好,出去赌钱喝酒也好,时时不在家,家里只得我和母亲。我若有什么委屈悲伤,可以蒙着被子哭,可以抱着母亲哭,没有人能听见。可是这里,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一步也不能走错,一句也不能说错,否则害的不仅仅是自己,还可能会搭上悠兰和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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