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之战,晟帝御驾亲征,命圣后监国,而自那之后整整十年再没有上朝,有人说是那一仗,陛下受了重伤不得不暂缓朝政,也有人说是圣后早有图谋,先在沂水殿杖杀了陛下最宠信的将军,以雷霆手段将吕氏族人安插在了朝中各个位置,而后以族中的权势把持朝政,逼迫陛下隐居长坤宫,只是无论哪种说法,百姓只看到如今的天下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这就足够了,然而三年前晟帝突然命太子协同监国,本以为圣后会极力阻拦,结果却是二人默契的在朝堂上画出一根泾渭分明的线来,尽管太子与圣后不合早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可始终都未曾越界,仿佛太子很满意能够从圣后手中分到一杯羹,而圣后也毫不吝啬的在表示自己虽然大权在握,可天下依旧是刘氏的天下,仅此而已。
只是这种相安无事直到少城府重开,直到陆迢迢成为新一任的府司那一刻,变得模糊了起来,而很不凑巧的是,当年被圣后一手镇压的少城府,开弓的第一箭便直接指向了国舅南江伯,让人难免猜测隐忍了十年的晟帝,又或者说是晟国真正的国姓,终于要发一发自己的火气。
所以陆迢迢并没有出宫,而是前往了东宫,既然面具人说刘迎并非幕后真凶,那么他倒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做的那么多事是在太有趣了些。
寿德殿中,刘迎破天荒的没有批阅奏章,而是在饮酒,桌案上放了两个杯子,似乎知道有人会来,陆迢迢旁若无人的走进大殿,短短一天时间,他便经历了三场不可说险象环生,却也算不上安之若素的面见。
“老秋刀,特意让人去买的,跑了好几家酒肆才找到的。”刘迎斟满两杯酒,香气浓烈,老秋刀,酒如其名干辣割喉,虽然在蜀地盛行,但对于名酒云集的长安城来说,只能算下下品,故而寻常的贵族子弟对之嗤之以鼻,更是憎恶那未饮两口就涌上头的醉意,毕竟口中吹嘘着千杯不醉,结果连两杯都没走完就躺在桌底,这对于他们而言最不能忍受的两件事之一,至于另一件便是决
不能在姑娘的肚皮上失了威风。
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陆迢迢安然入座,也不多想一杯饮尽,毕竟刘迎还没张狂到敢在自家宫殿杀他的地步,随即恶客般说道:“有酒无菜,怎么下的了肚,不讲究。”
“半仙楼的烧鸡一定要刚出炉的才最好,大厨我已经请入宫中来了,烦劳陆公子稍等片刻。”刘迎彬彬有礼的说道,就好似那日大雨时煮酒论英雄般,谦逊随和。
“看来太子殿下对我甚是了解啊”陆迢迢故作惊讶的说道。
刘迎再次为对方斟满酒后,端起酒杯与对方碰了一下,掩袖饮尽,淡淡然的开口道:“既然日后与陆公子就是同船之人,提早多些了解也是应该的。”
“我怎么觉得太子殿下是想与我鱼死网破。”陆迢迢皱着眉头疑声说道,本以为对方还要与他解释一番,谁曾想对方竟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陆公子说的是吕白恪吧不错,他是被我激过去的,同时在京郊截杀尤清高,夺信,再被你请君入瓮的那个君都是我。”
“殿下就这么对我和盘托出,不怕我心生嫉恨吗祸水东引”陆迢迢眯缝着眼睛,冷声笑道。
“不怕。”刘迎自信说道,“我想陆公子其实早就猜到我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提点我,所以我不怕,如果说之前那些事是我太过心急,没能领会到陆公子的示好,以为你还在犹豫,那么吕白恪就是我对你的回应。”
“我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但是我不喜欢不受控制的聪明人,可你让我觉得太惊艳了,所以为了你我可以改变自己的原则,但也需要一点小小的确认来说服我自己,夜文君是不是你走的一步棋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看重结果,而结果就是现在只有我这艘船肯载你过河。”刘迎微微笑道。
“很不凑巧,我今日去过沂水殿,也在湖心小亭与陛下钓过鱼,想来要载我的船应该不止一条吧”
“我当然知道,比起父皇和圣后,我这艘船虽然经不起风浪,但却能载你走的更远。”刘迎将身子前倾,凑到陆迢迢耳边说道:“父皇从来都没有想过让我当皇帝,即便我现在已经是太子,这是他亲口与我说的。”
如此紧要之事,对方就这样轻易说与他听,陆迢迢面无神色,没有回应,等着对方继续说道。
“因为圣后,老三可以靠吕家坐上皇位,可这皇位却让老爷子觉得不安稳,所以才有了我,有了你,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说的难听一些,你和我不过是老爷子用来给老三磨刀的磨刀石,替他磨去吕家在朝中如日中天的权势,但只要吕后在一日,吕家就永远不会倒,也不能倒,他们会紧紧抱着老三,感激涕零,而最终你和我都只是新帝登基的垫脚石而已。”
辛苦半晌,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难为太子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究竟是无奈还是无畏,陆迢迢沉思着,手指在桌面上点动,整座大殿除了手指触碰桌子的脆响外,寂静无声,刘迎很有耐心的等着,终于陆迢迢开口问道:“烧鸡好了吗我饿了。”
并没有因为对方不着调的回答而动怒的刘迎平静起身走出大殿,片刻后亲手端来烧鸡放在陆迢迢面前,后者双手并用旁若无人的大块朵颐,而刘迎侍候在一旁为其斟酒,堂堂太子为臣子斟酒伺候,给旁人看去只怕要惊骇的合不拢下巴。
“这两日就要去南江伯府,缺人手。”陆迢迢满嘴流油,支支吾吾的说道。
“汉宫。”刘迎开口喝道,殿外汉宫随之走来,“从明日起你就跟在陆公子身旁,听他调遣。”
陆迢迢抬头扫了一眼半跪在地桀骜不驯的侍卫,直接用袖笼擦干净嘴角,说道:“毒解了吗”
“不曾,还请公子赐予解药。”汉宫虽然表面桀骜不驯,可当着太子的面,不得不对陆迢迢语气恭敬的说道。
“我也解不了,忍着吧再过个三五天自然就退了。”陆迢迢不以为然的说道,对于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怒气熟视无睹,伸出一只手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圣后将南城府任我调遣,太子你又将贴身侍卫赠予我,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圣后是什么用意,陆公子心知肚明,而我,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刘迎直言不讳的说道。
陆迢迢竖起出油腻的拇指,点头赞许,随后将口中的鸡肉咽下,说道:“多谢殿下盛情款待,酒足饭饱,告辞了。”
“不送。”刘迎笑着说道。
临走前陆迢迢还特意将油爪子在安宫的盔甲上拍了拍,说道:“明日我在少城府等你。”
气的汉宫青筋鼓起,若非太子在此,早就将陆迢迢大卸八块了,于是闹声说道:“殿下,此人究竟哪点值得你如此看重。”
“一个多么有趣的人,我从没见过老爷子如此器重一个人,黑胡同不是谁都能闯的,同样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坐上掌印总管的马车,他不简单。”刘迎端起酒杯在鼻尖处缓缓摇晃
,酒香铺面,可终究没有饮下第二杯,因为这等酒他实在难以下咽。
“老爷子,你可以看不起我,可以觉得我不配做皇帝,但是我娘,我还有大哥不是生来就该让你抛弃的,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娘亲她没有比不上吕思,我也绝不比刘暨差。”
传闻晟帝的原配夫人蔡氏出身不好,是一位风尘女子,毕竟晟帝当年也不过是个乡间赖痞,也算是登对,而后刘格起兵造反时与南乡郡的大财阀吕家交好,为了迎娶吕思他休掉了蔡氏,后者独自一人带着长子刘户与如今的太子刘迎回到老家过活,直到刘格被封为汉中王,才命人寻回母子三人,只是蔡氏因劳苦成疾,还没来得及享几日清福就离世了,而大皇子刘户也在出蜀征战时战死沙场,只留下刘迎一人,十多年来,在这硕大的皇宫中,再寻不到一个可以讲知心话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