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错枕眠 >第九十三章 接手“病患”
    这段时日所有关于周凌清的“勇猛”事迹皆是道听途说,今日有机会听李德公公一席话,我才觉,周凌清是真“不尊重”这老命一条。

    屋子里火炉烧得兴旺,周凌清胸前的衣衫落尽,伤口已被我跟郎中消完毒,正在研磨草药上敷。

    这一切的进行都伴着李德公公的故事背景音,他讲得,痛哭流涕。

    “娘娘那日落水,皇上有多难过,奴才都看在眼里,若不是被人拦着,都要追随您而去了!好在援兵来得及时,很快歼灭了贼寇,这之后便派了一半以上的兵士下了水,但水流湍急,并不曾寻到您的身影……”

    李德越说越上头,哭腔也就越发重了,“一别这许多个月,头先半月,皇上是不信您遇难的,让人将浙海一带的城池村庄几乎翻了个遍,杳无音信间,两江总督捞了个女尸上来,皇上因您的离去正大病着,只好派了赵大人前来瞧一瞧,不成想赵大人一口认了,还将女尸带了回去,赵夫人听闻入宫相见,也一口咬定,说她从前在您身边当过差,是您没错了——皇上这下算是没了支撑,又病了几日,才强撑着为您举行了……葬礼——后来为了逃避失去您的痛苦,皇上一心奔赴在了国事上,先是灭了贼寇,又加强了水军巡逻,后来一日不曾歇下的对外宣了战事,国界就这般一日日宽阔了去,皇上御驾亲征的次数也渐渐多了,您也知道,皇上一向不够爱惜自己,新伤旧伤,就成了您眼前这副样子……”

    李德说书似的,让人听了唏嘘,我面无颜色,只手里研磨草药的力度更重了些。

    此时周凌清的眉头紧皱起来,眼睛闭着眼球却没个安生,一直一直来回晃动着,干涸的嘴巴还时不时呓语一句“乐明,明儿……”

    “这番消毒上药后,记得不要着水,等足足过去五日再让人清洗换药——说来宫里的御医总是有更正规的流程手段,这外伤该难不倒他们……”

    李德擦着眼眶的手停了停,眼睛瞪得极大,复焦急道,“的确不难,可此次出门着急忙慌,未带御医随行可如何是好!倘若返回长安,山高水远,别再出了差子啊!不如——”

    李德面上忽的一喜,走至我身前,眨巴着眼睛再次央求道,“不如您一道陪着回去?等皇上身边有了妥帖的人,您再打算自己的事儿?”

    我是傻子才又置身“黑暗”里!

    见我不搭腔,他立下又有了折中的主意,“实在不行,就让皇上在您这儿休养着,先行放游舫回去,等接了御医来,再让皇上起驾成不成?您…您就当可怜可怜……”

    “请速去速回——”

    我选了第二个方案。

    李德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止哭止得快极了,仿佛怕我反悔,“薅营拔寨”的速度也很快,游舫当天晚上就火急火燎的启了程,一个看顾人的小厮都不曾留下。

    周凌清这就成了我一个人的包袱。

    还好有楚淮的不计前嫌,我也不至于乱了手脚。

    但很显然,这厮并没有感恩的心,大约是使唤人使唤惯了,睁了眼就对楚淮颐指气使,我一早端了热水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挑拣着餐食,见来人是我,又噤了声。

    楚淮与我对视一眼,拎了一盆木炭灰无奈的出了厢房。

    “这样的地方自然没有宫里锦衣玉食舒适,再忍耐几日罢……”

    说话间我将热毛巾拧干递了过去,周凌清也顺势半坐了起来,他一脸凝重的看着我,“为了你,再多苦我都受得——”

    ???

    谁伺候谁啊?谁才是受苦那个?

    “皇上说笑了,往后还请珍重自身——”

    “是,烦扰你了,若不是这身伤痛,昨日合该离去的……”

    这样眼睛长在眉毛上的人,竟开始反省自我了?

    我很意外。

    “你不必想这么许多,只安心养伤就是了,如此,才能好得快些……”

    “是,好得快些,才能不给你添麻烦……”

    “……”

    乍一听,话里话外全是低身段矮姿态,但细磨起来又觉得意味深远。

    嗯,周凌清式阴阳怪气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不过让人欣慰的是,这厮是真的在努力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了。

    由于不是什么下不了榻的大伤,自早上从昏迷中醒来,他就尾随在我身后,开始亲自找“差事”,但对我来说,他的帮忙同捣乱无异。

    喂个小鸡,踩死一只。倒个热茶,碎了只壶。扫个院子,尘土飞扬。去擦桌子,摔了花瓶。

    当他把魔爪伸向玖龄时,楚淮义无反顾的抱着娃出了门子。

    周凌清,很挫败。

    大约从他降临在这世上开始,就处处有人周全,连穿个外衣都有一圈人围着伺候,他怎么会想到,普通民众是怎样过活的呢?

    但一个帝王的强大心志,“普通民众”也是不能理解的,他不过愁闷了一刻钟,马上满血复活了。

    接着又开始跟在我身边忙前忙后,逮着机会就要咸猪手,美名其曰担心我跌倒,怕我手凉,餐桌上并不白的黑馒头,也吃的津津有味,直夸天下珍馐。

    总之周凌清这一整日的“狗腿”程度,让我觉得这具肉体里的灵魂神似我远在长安的爹。

    直到晚上就寝前,这厮终于又露出了真面目——同早上如出一辙的阴阳怪气。

    “没关系,你们夫妻早些歇下就是,不必管我,原就是我拖累了你们……”

    周凌清说完重咳了两声,转身的背影十分萧瑟。

    “若身体无大碍,喝了药你也早些就寝吧……”

    我话回得客气。

    不想话音一落,这厮的手就无力的扶到了门框上,当然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抬起来捂上了胸口,而后,又传来一声重咳。

    “无碍……当然无碍……即便身有不适,又怎么能再烦扰你们照看呢?借宿已然觉得心下愧疚了……”

    楚淮看着他踉踉跄跄的步伐,终究不忍,把怀里的玖龄给了我,并说道,“送佛送上西,既然接了这活菩萨,自然要让他身心舒适,你带着玖龄睡罢,我去守着他——”

    楚淮的声音并不大,走到门口的周凌清却侧着耳朵停了脚步,“那真是有劳你了——”

    虽说着感激的话,但有耳朵的人都听出了“这是你分内之事”的画外音。

    楚淮不再接话,小跑到周凌清身侧搀上了他的胳膊,俩人一同往厢房的方向走去了。

    这厮尝到了甜头,从此算是彻底放飞了,示弱示的极其频繁,白天的时候只晓得不离我左右,到了晚上就开始道德绑架楚淮,一连三天,楚淮连床都不曾挨过。

    我看着楚淮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最终决定接下来由我“陪侍”活菩萨。

    周凌清说不好吧……孤男寡女……

    楚淮因睡眠不足,而变长的反射弧终于接收到了信息,他立时连声拒绝,直说自己还能撑一撑。

    结果第四天就疲劳过度倒下了,我们俩不得不交换了工种——由他来盯着吃完奶沾枕头就睡的玖龄,而我去照看“活菩萨”。

    周凌清“面露无奈”的说真是不好意思,还是得麻烦你了……

    我摆摆手,递上汤药,等着他的一口闷。

    他表现得积极配合,三两口就下了肚,喝完一抹嘴,朗声道,“即便是一碗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

    “你想多了,我盼你长命百岁。”

    我并没有多聊两句的打算,这厮顿了片刻终于悻悻的躺了下去。

    “灯光昏暗,就不要再看医典了,不如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在我几乎以为他已经沉睡过去的时候,他忽的抬起小臂将我手持的书卷抽了出来,身子也往床榻里侧扭了扭,又拍拍空出来的位置,邀请着。

    看我良久不语,他轻笑一声,低下眼帘自嘲道,“瞧我,又忘了,你如今有新人了,与我保持距离是应当的——”

    ……

    这不是门清儿吗?那白天时时贴身上来的又是哪个?

    “明儿,我们——我同你当真走到尽头了么?”

    他半合着眼,犹如自言自语。

    “我待楚淮不能不忠——”

    我的回答一语双关。

    周凌清却不死心,又补了句“你偏要毫不犹豫的选了他?”

    “时至今日,多说无益——早些睡吧。”

    我做为“南墙”,尽了“南墙”的义务,他终于不再多言,只长叹了一口气,便睡下了。

    一切都好好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伴着水婶的惊呼声儿睁开了眼。

    面前的状况属实难于入眼——水婶端着粥饭小菜包子站在榻前,楚淮怀里抱着玖龄紧随其后,而我,侧躺在榻上,头下枕着周凌清的胳膊,他的另一只手也状似无意的搭在我的腰间,正睡得香甜。

    我一个激灵翻下了床,周凌清仿佛梦中初醒般砸吧着嘴角半坐了起来。

    接着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哦?一早就如此热闹吗?”

    楚淮的脸一阵五颜六色,周凌清的笑意却并不减,“我瞧着乐明趴着入睡甚是不适,趁她熟睡抱了她到榻边来——楚兄男子汉大丈夫该不会是要吃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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