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错枕眠 >第九十六章 阎王手里捞人
    启程后日夜兼行,没几日就到了长安城下,楚淮与玖龄去了公主府,有子枫照拂。

    而我随着哥哥进了宫。

    深红色的宫门,金黄色的瓦片,墙角的夕颜,成排列队的巡逻侍卫,入目所及皆是从前种种。

    养心殿里更是拂面而来的熟悉感,李德公公看来人是我,远远的一路小跑过来,激动的失了语,不停的做着往里请的姿势。

    寝殿榻前,三五个御医跪候在一旁,另有几个低阶妃嫔伺候在榻边。

    李德说昭仪以上的高位都去了观音殿诵经祈福,晚膳后才与现下的人交接。

    我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过去。

    周凌清的脸与那日离岛时相比,消瘦了一圈儿,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两个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显得睫毛尤其修长,他已然虚弱到失了意识,眉头却仍皱巴着。

    我上前掀开被褥查看伤势的动作有点大,引得嫔妃御医们纷纷惊呼起来。眼尖的认出了我,有几位甚至吓了个趔趄,只当见了鬼。

    我并不理会眼前的一切,将斜挎的药箱摊在了地上,吩咐李德让人端来热水,便开始了对周凌清的“救治”,为了让寝殿内的新鲜空气流通起来,我散去了一众候在一旁的人,只留了几个御医回话。

    御医惶恐不安,不等我问就开始交代周凌清的情况。

    他们七嘴八舌的诉着苦,概括下来就是周凌清这厮不听医嘱,随心所欲,心死如枯木,他们治伤,周凌清制伤,他们请他注意休息,他熬夜批奏折,他们叮嘱不要伤口触水,他跑去淋雨。这样指东打西,即便他们用了浑身解数,也抢不过阎王爷啊。

    我听了颇为同情。

    周凌清,不是个好病患。

    几位御医也想要项上人头,吐完苦水开始与我积极的探讨用药。

    事实上,能做到太医院已然是金字塔顶端的杰出水平了,他们列出的药方,无论是内服还是外敷又或者喂进嘴里的药膳汤食,吊命人参,都让人无可挑剔。

    只是这病人,他决意不给人“立功”的机会罢了。

    我摇摇头,从药箱里摸出来一个消炎止痛的丸药喂进了他的嘴里,正要灌口水下去,他咳着睁开了眼。

    眼睛在我身上停了一刻,很快又合上了,嘴巴却不住的嘟囔着“朕又花了眼,竟又看到你…”的说辞。

    “皇上,是……是娘娘回来啦!是真的娘娘回来啦!您振作起来啊!”

    李德在一边加油鼓气。

    周凌清翕动着的两片薄唇忽的止了动作,眼睛再一次缓缓张开,张大,努力把空洞变得有神。

    “是……是你?”他的表情惊喜又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来送朕最后一程了?”

    “医者从来以救人性命为己任,而不是不远万里跑来当超度亡灵的诵经和尚!”我不吉利的话引来一片哗然。

    周凌清却笑得胸腔抖动,不过出声依旧无力,“你真是抱负远大……那……朕的身家性命就交付给你了……”

    “皇上的身家性命这般重,也得自己个儿配合才是,别让我白白劳动这一趟——”

    我话音未落,这厮就昏了过去,我扭头瞧着他一身的触目惊心,心里满是沉重,再不多耽误一刻,与御医们论起了新的治疗方案。

    而“已故皇后”重现皇宫的消息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传得人尽皆知,第一波奔过来观“鬼”的是小九小红,俩人躲在李德公公身后看我在榻前忙前忙后直看傻了眼。

    还是小高公公提醒,这两位才上前来一个大头磕了下去。

    我急忙扶她们起了身,也顾不得家长里短,随即派给了她们熬制药膳的任务。

    她们接活接的倒也快,领了命就去了小厨房。

    再闻声前来的就是气势如虹的徐盈盈了,后面还跟着一众嫔妃,包括神色匆匆的段如意。

    大家在养心殿搞起了集会。

    徐盈盈危机感最强,她飞毛炸刺儿的快步过来,挡在了周凌清的榻前,“你到底是谁!?来此又有何意图!?”

    “你不必管我是谁,我自然是为他能活命而来——”

    我毫不怯懦的顶着嘴。

    “李德!你有几个脑袋让这样来路不明的人近皇上的身?皇上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让你拿命来抵!”

    徐盈盈换了攻击目标,李德在她的强压下生了满脸难色,段如意倒是个讲义气的,她此时已然平复了情绪,于是正义出言道,“贵妃娘娘何须生这么大的气?皇上病体至此,太医院也束手无策,这女子愿意冒险一试,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何不让她放手一搏!”

    “放肆!皇上龙体,岂能让人放手相搏?!本宫疑心你与这女子有天大的阴谋!”

    徐盈盈开始扣屎盆子了。

    “贵妃娘娘不必牵连他人,来做这无谓的猜测,我今日便在此立下生死状,皇上救过来,我全身而退,皇上若陷入危难,我愿意以身殉葬——”

    我的军令状立得铿锵有力,御医们站在一侧瑟瑟的交头接耳。

    徐盈盈打量着我,踌躇一番才道,“那本宫就给你这个机会,若出了差子,你,你们,”她指点着在场的几位太医,继续口出狂言,“你们都要以命相抵!”

    这话一出口,御医们开始汗流浃背:谁立军令状找谁啊,怎么又要牵连无辜?

    我虽对此感到抱歉,但话既出口,覆水难收,只好硬着头皮应了声。

    好在徐盈盈是真心实意的想让周凌清活过来,对我后来的操作并不掣肘。

    我三天两夜的彻夜陪护中,周凌清在生死关头闯荡了五次,其中两次高烧昏厥了过去,一次微弱了气息,一次被痰憋住了气门险些过去,还有一次伤口感染严重,疼得昏死过去了。

    御医们硕大的眼袋,满脸的憔悴,直观的诉说着这几日他们是怎么提心吊胆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又是怎么不眠不休与死神相争——与周凌清的死神相争,也与自己的死神相争。

    闻者不无心酸。

    不过终于还是大获全胜了,周凌清自这几日后,醒着的时候更多了些,也不用每日拿参汤吊命,偶尔还能要一要想吃的小菜,进了食,精神就好了许多,精神好了就要闲聊从前。

    闲聊从前,就说到了离岛那日。

    “朕把启程时刻说的那么清晰,便是想你来送啊,不成想不过口是心非了一句……你果真未曾来相送…朕饱含希望的等了那么久,最后却是失望而归,你可知晓?那许是此生最后一面了……你真无情……”

    周凌清苦着脸抱怨。

    他能一气儿说这么多话,我心下只觉五味杂陈,他活蹦乱跳的时候让人讨厌心烦,当他一坨死肉般瘫躺在床榻上时,我又每时每刻都一颗心高高的揪起,只怕他一口气没上来,被鬼差勾了去。

    “乖,哭什么……我不是还活着?”

    他说着一双手抚了抚我的头,这一瞬我才感知到脸上的潮意,眼泪终于决了堤,我开始一边涕泪横流一边不择言道,“从来都是这般行事,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既这么喜欢拿生死开玩笑,我何必要巴巴来救你?就让你去投新胎不就好了?反正你也不爱珍重自身,赶明儿一时兴起又把自己置身在生死边缘徘徊,我又如何能次次救你于危难!?死了罢!死了也罢!”

    我发泄着这些时日他的半生半死带来得恐惧无助,也释放着从一开始就积压在心里的绝望难过。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他继续轻抚着我的头,喃喃道。

    我气愤之余,将他的手甩了下来,刚要言语攻击,他便开始龇牙咧嘴。

    他不过才一变脸,我就条件反射的紧张询问,“碰了哪里!哪里疼?!”

    他看我心急,又开始嬉皮笑脸,我知晓中了计,又恼又怒,蹭的起了身,恶狠狠的盯向他,骂人的腔调就要呼之欲出,扭头间又发现他右肩上的纱布真的浸出了血,他虽嬉笑着,嘴角却苍白起来,我再去唤他的时候,他再一次半眯上了眼,我只怕一时片刻他又回到前几日一坨死肉的样子,便开始没话找话,胡言乱语,以保证他能继续清醒下去。

    “醒醒醒醒啊!其实那日你离开无人岛时,我……我有远远相送的!我看到你了!你就站在船头,拿着千里望往码头四处张望!我看到你了!只是…我躲藏在礁石后头,你……你瞧不见我罢了!我总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好不容易才过去了这几日的生死之难,你要争气啊!周凌清!你醒醒!醒醒!……”

    我不顾礼法,重重的拍打着他的脸,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招来了候在外头伺候的李德。

    “朕……朕没事……你……你不必这般紧张……”周凌清在我的强势召唤下,半昏着与我对话,话里满是侃色,“你出手太重了……别是公报私仇啊,朕的脸还没人敢碰过……”

    经过这次事件后,我对这厮的触碰变成了轻拿轻放,只怕一挥手,就再送了他去阎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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