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了出版社的大门,因妻子高玉一个多小时前发微信说她在外面有事一会自己坐公交车先回家,无需顺道接高玉下班的谢童一时竟不知道将车往哪个方向开了。江南初夏时节的下午六点多钟,太阳距离地平线还有一小段距离,谢童还不想这么早回家,他对下班后与高玉一起买菜烧饭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热情,甚至已经厌倦,他最近甚至怕见高玉,总想逃离她,能逃一会是一会,因她近来屡屡提及买房的事,这给他平添了巨大的经济压力和思想包袱,尽管他并未因此跟她公开闹得不开心,在她面前他不是那种心直口快、直抒胸臆的人,心里即便有什么不痛快也从不愿表露出来,除非酒精给了他表露的冲动和力量,而她似乎天生反应迟钝,丝毫感觉不到他敷衍的态度,觉察不到他脸部偶尔流露出的细微的不耐烦表情,她几乎每天都会跟他聊起买房这个令他特讨厌、特沮丧的话题,还时不时带回几张在谢童眼里若面目狰狞的怪兽一样的房地产销售广告,一点儿都不善解人意。
谢童下意识地将车开到了东方师范大学西门斜对面的那家他再熟悉不过的麦当劳餐厅门口,一棵老合欢树底下,以前在东方师大读研的时候,他和他的研究生同班同学兼红颜知己方云经常来这儿,多数时候都是她请他,刚开始的时候他同大多数男士一样特别不习惯让女士买单,可他扭不过她,她的眼神对他来说就像是一道温柔的“圣旨”,偶尔他也会装模作样地抢着买单,倒不是脸皮薄过意不去,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她来买单,而是因为方云在阻止他买单的过程中总是会温柔地拉开他假装准备付款的手,他很享受被她温热、滑嫩的玉手抚摸的感觉。
谢童突然觉得自己那时候真的挺笨的,既然那么想摸方云的玉手为何不邀请她去舞厅呢?可能是怕别的男生也邀请她跳舞吧!
自从方云研究生毕业一年后便跟着谢童的舍友雍海涛一起去了深圳闯荡,他俩已有六年多没见面了,不过他知道,近两年她过得并不好,雍海涛在事业有成后对方云这个甘愿无私付出、自我牺牲的高级家庭主妇并不好,甚至还蔑视她,虐待她,违背了他当初对她的承诺,辜负了她的默默付出。想到这儿,谢童心里便隐隐作痛,继而是愤怒,但除了心痛和愤怒之外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毕竟雍海涛本来就对他与方云之间的亲密关系心存芥蒂与妒意,并颇为警惕,他得避嫌。也正因为如此,雍海涛当年才颇有心机地将正在东州艺术学院读研的才貌双全的远房表妹高玉介绍给了谢童,他觉得谢童和高玉之间一定会擦出爱情的火花,事实证明他的直觉还挺靠谱,他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
谢童泊好车,抬头正好瞥见斜对面东方师大的学弟学妹们正三三两两、步履匆匆地进出那风格古朴典雅的校门,背着双肩包,一个个只争朝夕、青春飞扬、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他原来的模样,一种极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羡慕、留念、懊悔等几味杂陈。他还瞥见了高大法国梧桐树繁茂枝叶掩映下的他心目中的天堂——老图书馆,馆内有他的文学大餐,哲学大餐,美学大餐。他不知道那位曾常令他看书时心神不定的年轻漂亮的女馆员是否已名花有主,嫁为人妇;他也不知道在这夏初时节,那门前的一大片栀子花是开得正艳、花香袭人,还是已绿肥白瘦,徒留残香。九年前的那个美妙的春暮夏初,那一大片盛开的栀子花可是方云的最爱,在一个美好的清晨,他和她相约在那片栀子花丛中赏花,那天的方云身着一袭纯白的连衣裙,脚上配了一双白色皮凉鞋,栀子花丛中歪头浅笑的她简直就是那花皇后,素雅、娇嫩、洁白、俏丽芬芳,是那么的妩媚迷人,那天她诗性大发,即兴作了两首咏花诗,他和了她一首。方云还跟谢童开了个玩笑,让他在下一个栀子花开花时节手捧99朵盛开的栀子花向她求爱,可惜他俩并没有等来下一个开花时节,她就跟他的舍友雍海涛牵了手,他不知道雍海涛向方云求爱时是否手捧着99朵盛开的栀子花,当然他知道这不该他惦念,惦念了也没用。不过谢童刚开始一直弄不明白,方云明明对自己已经芳心暗许,为何研二下学期一开学她突然就移情别恋了?自己还短暂懊悔过,为何没有先一步向方云求爱以至于被雍海涛抢了先?不过他也纳闷过,自己突然无缘无故失去了方云的爱,事后为何只有对舍友雍海涛的嫉妒和恨,却没有对方云的恨?也没有长时间痛苦地借酒浇愁、暗自垂泪?甚至连对雍海涛的嫉妒和恨也是短暂的,似乎只是自己的虚荣心、攀比心临时作祟,好像自己跟方云之间本来就只是好朋友,只是纯洁的友情和异性知己,本来就不是仅仅隔着一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而是一堵透明的墙,既捅不破,也抱不着,只能隔着玻璃墙看看,欣赏欣赏。难道自己和方云之间原本就没有爱?只是喜欢、好感?可他明明是想着在下一个栀子花开花时节向她求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