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家。
“你真的要跟陆家那小子下乡？”
大院里，关家的掌家人，同时也是华国曾经的将军、现在的老人低头，深深凝视跪在他面前的女孩。
那是他们关家这一辈唯一的一个孩子，也是他捧在手心上呵护了十几年的宝贝。
但是，现在她跟他说，她要和陆家那个小子一起下乡？
他不是反对她下乡，这也是支持国家政策，他退下之后明家该低调，所以这三四年关家陆续放了许多小辈下去，加上之前关家对国家的贡献，才能有如今的安稳。但唯独家里的这个女孩，他拼了一辈子的荣耀还保不了一个女孩单纯无忧的一辈子吗？
但她不应该是为了陆家那个小子下乡！
陆家……
这两年，处境艰难啊。
单是一句艰难，都不足以囊括。
还有陆家那个小子，说白了他就不放心。
虽然他从小在学习上就名列前茅、长相俊秀不凡，是个人人陈赞的好孩子。但在他看来，从小时候心胸不够宽广就算了，越长越大，还是一个大男人呢，整天一个小肚鸡肠。
在学校就因为一些言论和同学每天争论，还四处扬言“辩论”，说是个极其西洋的新词，到处出风头，好几次带着学校的好几个女同学和他一起回家。这算什么？在他看来，就是伤风败俗、乱搞男女关系！
就不是一个正派的人物！
还一天天跟个深闺怨妇似的，如果和女同学，争执过了呢就处处留言“女子不如男”，私下传播那些同学的坏话，争执不过呢便言女子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传承几千年祖宗留下的文化，虚伪的很。
我呸！还不如他一个老头子呢！
也不知道自家宝贝疙瘩是如何看上那人的，自小就屁颠颠跟在那人后面，无论他和她母亲如何劝阻，皆抛之脑后，为此他们都发了多少次的争吵。
想到这些，心肝脾肺肾都开始发痒发痛。
难道心眼子都留在老一辈身上，到她身上就一点不剩了？
听到老人的问话，关明心抬头，眼眶一下就红了。
以前爷爷和妈妈就一直不喜欢陆修屿，但那时候她就跟着了魔似的一心放在陆修屿身上，她记得爷爷也问她一样的话，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竟然以死相逼！
终于如了愿，和陆修屿下乡、结婚，渐渐地让家人失望，逐渐与他们离心，多年都不曾回来一次，就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赶不上。后来妈妈生病、和爸爸离婚了，一桩桩一件件，她都不知道！沉浸在她给自己编织的多年夙愿如愿以偿的虚假幸福之中……
看见最疼爱的孩子掉金豆豆，老人心里就像被人拿着刀子一刀一刀割肉一样疼。
但他坚决不会答应的！活了那么多年，他还能看不清那人的嘴脸吗？轻浮又自做清高。如果由着她去，以后她过得是好是坏，他都管不了了啊！
“爷爷，我不是为了陆修屿，我们……”关明心低着头，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用从未有过的语气郑重道：“现在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关东凛目光如炬，“那你为什么硬是要跟那小子去同一个地方，你说不喜欢，是不是为了骗我们？明心啊，你知道的，爷爷最疼爱的人就是你，你爸……不提也罢，你妈呢？你想想你妈，她身体不好，我恐怕也撑不了多少年了。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且说以后回不回得来还是个大问题呢，现在下乡你看有谁能回来？远的不说，就说你隔壁吴爷爷家的孙子，以为最多去个两三年就能回来了，现在呢？找了多少关系你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点吧？！哎——你自小就听话，这次再听爷爷和你妈一次成不成？以后爷爷我们就不管你那么严了，趁爷爷现在还能替你做主，以后别吃了苦头才知道回头啊……”
“还有，你了解过你们去的那个地方？偏远得很！听说还有村民强迫下乡知青嫁给当地人的，这些，你都不怕吗？你舍得离我们那么远吗？你要是想下乡，我们去离家近一点的，我们想想办法或许还能去看看你，你也能好过一点是不是？”
说到最后，这个强硬了一辈子的老人都禁不住老泪纵横。
关明心梗咽地扑到老人面前，呜呜哇哇地大哭。
她从来没看过爷爷哭，这个倔强的老头对外人只会露出凶狠的表情，只在她面前笑……但都没有哭过啊！
她呜呜咽咽，“爷爷……爷爷，我会回来的，最多几年，孙女跟你保证，我去是有原因的，我一旦确定下来，我就回来好不好？我不骗你，我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了？陆修屿我跟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跟他有任何纠葛，这次和他一起，不是他的原因……至于原因，原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爷爷，你让我去好不好？我有一定要去的原因，我非去不可的……最多几年……呜呜就几年……爷爷……”
关东凛突然大声冲她吼道：“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一点也听不进去是不是？！爷爷会害你吗？啊？你就那么喜欢陆家那个小子吗？！为了她，连你妈和爷爷我们都不要了？”
听爷爷这么说，关明心心脏简直要疼死了，松开手正跪在他面前，以一种发誓言的郑重认真语气，“爷爷，真的，我不是为了陆修屿，他不值得我这样，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我这次真的有必须要去的理由，不然我这一辈子生活再如何安稳富裕，我都不会安心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不会安宁的！”
关东凛静静看了她几秒，蓦地松了手，神情悲戚，轻声道：“那你去吧，你自己去跟你妈说。”轻到宛如一根轻忽的羽毛。
关明心惊喜地抬头，却发现爷爷扭过头不再看她，仿佛对她很失望。
她知道她真的让爷爷伤心了，她老是让他伤心。
心里的焦急悲痛和被家人失望的心情一齐涌来，慌张扑上去拉住他的手，急忙解释，“……爷爷，我会早点回来的，你相信我，我是你的宝贝啊，你不相信你的宝贝吗？陆修屿我也不会再跟他有任何纠葛了，我一定会回得来的。”
关东凛深深地凝视她，第一次以这种严肃的眼神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她态度的决绝，还是看到了她似乎从上辈子带来的执着，轻轻叹了口气。
关明心了解，这是他同意了的意思。
但是想不到这辈子爷爷居然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她下乡，又惊又喜，最后还是要离家的悲伤笼罩住了心头，她缓缓地站起来，掐了下自己，她告诉自己，这一次她的选择一定不会有错的。即使出错，她也有了承担错误的勇气和担当。
她坚定地对爷爷说：“我会早点回来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压抑地再看了老人几眼，她慢慢走了出去，抹过一把眼泪，纤弱的身体颤颤巍巍，像个走过了几十年光阴的老人，又像是迎着新生踏步而来的年轻人。
关东凛抬头，静默地看向远去的那个背影，直到再看不到了，枯干的手颤抖剧烈，突然大喊：“长林！”
警卫员从外面跑进来，“有什么事吗……爷爷？”
警卫员是个小年轻，用着充满了敬仰和担忧的眼神殷切地询问老人。听过老人年轻时候的事迹之后，对于守护这个国家的大英雄他是感到既荣幸又荣耀。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不知道要叫老人什么，叫将军？但老人已经退下来了。随即想到老人退下来国家还给配备了警卫员，他还是叫了将军。但老人看他年纪和他孙女大不了多少，便让他也跟着叫爷爷。
关东凛语气冷淡生硬，“去拿我的帕子过来。”
警卫员这才发现老人语气的不对，想起刚才听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他大概有点明白了，不敢贸然安慰老人，喊了声“是”就快速走了出去。
没一会年轻人就跑了进来，关东凛使劲放在鼻子上一抹，突然说了声，“年轻人就是腿脚灵活。”
这看似夸赞的话，但观他脸色没有丝毫笑意，让露出一点喜色的警卫员瞬间收敛了脸色，连忙低头关心询问道：“爷爷，要不要再去吃点东西，今晚你都没用多少。”
老人摆手，任警卫员扶他出了客厅，送到房间。
关上了那扇门，房门里面剩下的，不再是拯救人民群众的大英雄，不是国家曾经的将军。
就只是，一个孤零零的老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