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山河沙 >第8章 、老榕庙
    沧州有一个老榕庙,出城往西走二十里地的官道边上。说是庙,其实就是一个小院子,三间房。老榕庙里没有和尚,没有供奉任何一路神仙,却是沧州香火最旺的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这里是一个官驿。传闻前朝有个清官,因为得罪了上级,被贬出京城去做地方官,路过沧州,在官驿住一晚。清官不甘不愿的去就职,心里烦闷,在驿站的天井里长吁短叹。倒不是觉得自己这官越做越小,却是担心皇帝被奸佞迷惑,朝政不清明,担心天下苍生无所生、无所养。

    像所有传说发生的地点一样,某个闲得没事的神仙路过这里,听到了清官的心事言语,掐指一算,这确实是个好人啊,我得帮帮他,于是神仙就托梦给清官了,神仙在梦里给清官说:那当官的,我给你一颗树苗,你给种下去,待这树长成,把你心中所愿写在木牌上挂到树上,我就成全你。清官醒来了一看,自己床前的桌子上确实有一棵榕树苗,心中大喜,忙叫下人把树苗拿到院中种上。刚把人派出去,这当官的一想,觉得神仙不靠谱,自己都已经半百之人,等这树种下去长成,且不说黄土是不是埋到脖子了,说不定家里的后人清明时都要去给他的坟头除草了。清官走到院子里,本想叫停下人,但一看这驿站里黄土赤地的,也是要装点一下,也就没有阻止。

    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荒谬事,种完了树,清官就上任去了,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在辖地勤勤恳恳,一心为民,慢慢的,名声又在百姓中传扬了起来。京城里的清官上级又不乐意了,折腾了一阵,又把清官贬谪到别的地方。

    也就半年之后,清官又路过这个驿站。原本宽敞无人的官道上满是百姓,排了半里多地。清官还当是自己正赶上集市举行的日期了。随着人潮,清官慢慢的走近了之前住过的驿站,他年纪大了,眼神不是很好。看着驿站门口缭绕的烟雾,还以为这里被改建成了寺庙。驿站的驿官是见到了清官植树的,立马将被人群堵在门外的人引了进去。清官在院子里一抬头,自己半年前载下的榕树苗,已经枝叶参天,如同百年古树,气根蔓延,占满了驿站的整个庭院。

    清官站在树下,久久没有说话,不知是惊还是喜。许久之后,清官找来了材料,自己动手制作了一块木牌,写了一些字挂在了树上。

    前朝湮灭了,也没人知道清官到底写了什么挂在树上,也不知他的心愿是否成真。但是神仙托梦,榕苗半年如百年的传说流传了出来:把自己的心愿写在木牌上,挂在老榕庙的榕树上,神仙会成全你的心愿。善男信女,心有所求的人,都会来到这里,有人学着清官,一刀一画亲手刻好木牌,也有的人找上庙旁的小摊贩花上少许银钱买个木牌子,写上话语,用红绳系好,或挂或扔,只要弄在这榕树上就好。青葱的树木枝叶间用红绳挂着的各色木牌,也成了沧州的一道名景。

    老榕庙自打香火鼎盛了之后,沧州城的富庶们将对着官道门口的驿站门用青砖封了起来,刮成一道白墙。把之前的南墙完全拆掉,建起了一道更气派的庙门。庙门外的土地上铺上了石板,一些沧州城附近的百姓就将这里当做了另一个市集,摆上了各种小摊子,赚点小钱。

    丁复林就在这里摆了一个摊子,摊子上摆着的都是他自己做的竹立香。他坐在长条板凳上,双腿上放着一只稍显有些大的木碗,里面装着薰陆、白檀、青木、丁香磨成的粉,掺上水和成的香泥。丁复林一只手拿着竹签,另一只手用三个指头捏上核桃大的一团香泥裹在竹签上,用双手细细的搓动。直到香泥均匀的裹上竹签的大半部分,再撒上一点干香粉,就插在摊子前的稻草把上。他动作很快,但是进香的人更快,总是他才做了三五只,就被人在桌上放钱拿走了。进香的人都喜欢买他的香,用他们的话说:一看这位就是正经的居士,做香都是如此的有禅意,只有这种香,敬上去才显得虔诚。丁复林这种话听得太多,心中不以为然,他一个游方道士能做出来有禅意的香那也可以和着老榕庙的榕树一起成一个传说了。

    丁复林刚开始的时候也会纠正下旁人,他是道士不是释宗的居士,听着他说话的人点了点头,转头就忘,下次来还是在认识的人面前啧啧赞他做的香有禅意,次数多了,他也懒得说了。不过也丁复林心里也感激最早传出这个说法的人,让他找不到挂单的道观,却可以光明正大的住在老榕庙里唯一可以住人的房,充当一个临时和尚,也可以把摊子摆在老榕庙的门口,甚至能帮愁眉苦脸的善信看个相,送几句禅机解个忧。

    丁复林数了下手中剩余的竹签,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才刚刚过了晌午,手里的签子就已经不多了,想到今天已经到了这个月的十五,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剩余的签子全部做成立香放好,揣上今天得的银钱,离开了摊子。丁复林得趁天没黑去一趟沧州城,找个人买东西。卖他东西的人叫张三,是个木匠,之前也隔三差五的在老榕庙卖点造像木牌,但已经半旬没有出过摊子了,据熟悉的人说是摔断了腿。

    丁复林要买的东西按理也可以托人从张三那里给他带,但是世人皆有点忌讳的心思。丁复林要买的是一种漆料,在木板上每月找个晴日刷上一层,暴晒一天,如此循环往复两年,就能成就一块上好的板材,水淹不腐、虫蛀不进、火烧不燃,是做船的极品材料。诸位看官疑问了,这有何可忌讳的沧州境内无有大河,竹林遍布,沟渠里放上一个竹排都嫌拥挤,做不了船,这漆料调理出的木材做寿材也是上好的。

    丁复林一直想着要为自己做一方极好的棺材。

    在他还叫着道号天宁子的时候,丁复林一直过着收人钱财,为人消灾的生活。通俗点说,他是个杀手,他的日子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去的路上;不是在被人追杀,就是在被人追杀东躲西藏的路上。刀口舔血的生活天宁子一直过得很是逍遥,倒不是他武功有多高,他也是个异人。可惜江湖中知道这件事的已经成了一抔黄土。

    天宁子是在去杀一个人的时候退隐江湖的。这个人是当地的一个好人,初一十五都给附近的乞丐、寺庙施粥,租种他家的佃户所出的租钱也不到全年收成的一分,据说不少困苦人家得了这个善人的帮助,都在家为他立了长生牌位。出钱买这善人命的买主也对这个善人的行为称赞有加,赞他言行一致,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买主跟善人还是熟人,血亲的那种,是善人的亲儿子。

    天宁子接过不少的脏活,这种买凶杀亲的事情他也不是没见过,基本上双方已经是仇怨难消,这种对自己亲父满是赞叹,但是又要取之性命,他却是没有见过的。天宁子忍不住问了:是你父亲不计家产助人家父善经商,虽然每年做善事花出去不少,但是小人家产是愈见丰厚。善人儿子答话,那是你父以妾代妻,不分嫡庶不愿将家产交予你天宁子又问,并非如此,家父与家母贫时一同白手起家,数十年恩爱如初,家中我是独子,家父对我痛爱有加,目前家里大部分的产业已经交由我打理了。善人儿子微笑着解答了天宁子的疑问。家父身体康健,有百岁之像,小人尽心尽力的做善事,自觉不比家父少,世人却始终只记得家父的名声。小人想早日得这善名,在家中辗转反侧多日,听得道长有助人之名,特来请道长送家父往生。善人儿子说的仿佛天宁子真是去为人排忧解难一般。

    天宁子接了这桩生意。善人家的庄园足有五进,按理说越有钱的越惜命,天宁子却如同行走在自己家中一般,没有任何困难的就到了善人所在的院子里。善人院子里有个佛堂,天宁子到的时候,善人正与妻子从佛堂里念完善米起身。善人一边往布施用的袋子里装善米,一边与妻子说话:今天这一袋善米施出去,我们施粥也满了二十年了。妻子满眼柔和的看着不再年轻的丈夫:二十年前你在菩萨面前为我和大儿许的愿也算是了了,你也能歇歇了。善人握着发妻的手,摇了摇头:许的虽只是二十年的善愿,但我一想起当年镇中百余户,仅我们一户活了下来,我心中总是不得安稳。只求这些年来多做些善事,为村中亡人积些阴德,也为你和大儿的来世福报。

    天宁子虽是出家之人,不得杀生屠害的戒早就破了,立地成佛的笑话搁在此处也不适合。也许是腻烦了,也许这善人真是福报自身,可能还有什么别的因由,天宁子扔下了善人儿子的买命钱,弃了天宁子的道号,用回了丁复林这个名字,从江湖退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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