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风歌——北境 >第十九章 码头往事
    “呦!小刘,这么多天没上工,是在姑娘的被窝里舍不得钻出来了吧!”

    码头的工头孙大力带着一群力工对着刘不知起哄,吹口哨。

    力工里年纪最大的老朱头,六十有一,精神矍铄,每天扛一百个百斤货不在话下。他最是爱逗这个码头上年纪最小的少年,只听他粗声喊道:“咱们小刘,虽然眼睛小一点,鼻子大一点,可人家生得白长得高啊,而且这五官凑在一起,周周正正,也是个俊后生!瞅瞅,瞅瞅,这一身腱子肉,这使不完的力气,哪个小娘们儿要是有幸能伺候着小刘,可几天能起得来床啊!”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又是一阵荡笑。

    刘不知从怀里掏出一沓黑色的膏药,这是他从陈闻切那里要来的。

    “老朱,这药膏回去每日敷在腰上,七天,你扭伤落下的病根就好了。就从今天开始,这周你不用上工了,我把我工钱分你一半,你在家养伤吧。”

    老朱头拿起膏药往鼻子下一闻,一股浓烈的药味儿冲进他的鼻腔,几乎要顶他一个跟头。

    “这药膏可真他娘的够劲儿,比聚草堂的膏药掂着还重上几分。小刘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傍上哪个夫人、小姐了?”

    刘不知笑着踹了他一脚,骂道:“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就看不了你这为老不尊的样子,快走快走。”

    工头孙大力笑着说:“小刘,你说的这句话啊,老朱头估计也就能听懂个‘快走快走’,你是白骂了。老朱,回家吧,你的工钱我给你开一半。小刘,不是叔说你,你也不是菩萨,也不能谁家有难了你都接济,你这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千千你也攒点钱,毕竟以后要娶媳妇儿的。”

    刘不知坏笑着说:“孙叔,攒能攒几个钱?改明儿我就照老朱说的办,勾搭个达官显贵家的小姐,把这生命煮成熟饭,我这辈子可就发达了!”

    孙大力不听他胡诌:“满嘴胡话,上工去!”

    刘不知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了。

    当年“永不叙用”的旨意下达,得知自己报国无门,所学无用后,他便日日将自己泡在酒里,醉生梦死度日。北境日日都有人来京城要接他回去,刘不知或打或骂,将人统统赶走。他拒绝了父亲那边的一切接济,只以来时随身带着的微薄盘缠度日。

    不出几日,盘缠就用光了。

    这一日,他带着最后的几个钱买了最后一壶酒,在街头漫无目的走。他醉的不行,踉踉跄跄。他看见眼前有个女子的背影特别像他的娘,他一边哭一边追了上去,可是无论他走得多快,他与那女子的距离总是不会缩短,也不会拉长。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了东郊码头。

    这一天,东郊码头发生了械斗。

    孙大力祖上三代都是这个码头力工的工头,来往各船只的搬货、卸货,都由他承包下来分发给工人,工钱一日一结。因为他信誉高,为人公正、心慈,在力工之中有着很大的威望,大家对这个工头心服口服。

    相比于全国各个码头,东郊码头坐落京城,又在各个水路的咽喉,码头的吞吐量极大。川流不息的船只,满载的货物,带来了装卸一行丰厚的利润。引得西郊码头的工头李巴眼热不已。千千

    这个李巴是宰相李墨一个出了五服的族亲,平日里打着李墨的旗号处处仗势欺人。他打点好官府的官差,纠集了一群平日里在京郊为非作歹的乌合之众,来到了东郊码头。

    码头的械斗本是平常。一年总要有那么三五次,或是码头内部的利益争端,或是外来黑道的寻衅滋事,在码头吃这碗饭的,一年下来身上不带点皮肉伤,都不好意思和工友称兄道弟。

    打,是为了谈。把双方大佬打到一张谈判桌上,互相谈出一个好价钱,双方满意,握手言和,这生意还得照做。

    可是那天的械斗,从一开始就不正常。

    西郊的人带的都是刀剑。

    码头械斗,从来只是棍棒,这是有规矩的。动了刀剑,就是动了人命。李巴要的就是人命,他要孙大力的命。他根本就不是来谈判的,东郊的所有生意,他都要。在李巴的逻辑里,你不给,我就抢。

    双方人数虽然大致持平,都是一百余人,但是武器的差距让场面陷入了一边倒。东郊的力工陷入了被屠的境地。

    那个背影已经不见了。

    刘不知站在高处俯视着眼前的拼杀。他的脑海里回忆出另一个画面。

    八岁时,他和父亲带着十五个亲兵巡边。这一天是每月唯一的一次边境互市。北夷人用自己上等的动物皮毛、肉干、马奶酒等换取他们亟需的盐巴、布匹等生活必需品。

    没有任何征兆,阿力川带着本部骑兵对北境的边民开始了屠杀。

    从永丰十四年北境开始新练骑兵,刘豹立下了“韬光养晦”的军策: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了什么,北境军一兵一卒不得在城外与北夷交战。

    当时的守军主将是康龙,北夷屠刀下的每一条人命都在挑战他的神经。那些死去的北境人,临死发出的求救、哭嚎,激起了他军人的血性。

    他在城头面对城内的官兵大喊道:“违背大帅军令,死路一条。可为军者若不能保护子民,与泥人蜡像何异!谁愿与我出城杀敌!”

    一呼万应!

    在广阔的平原野外,气势如虹的一万重甲步兵奋勇冲向敌阵。残阳如血,视死如归的北境军想要在这里夺回他们的子民,夺回他们的尊严。

    然而,他们自己却陷入了另一场屠杀。

    北境军在北夷骑兵的反复冲锋下,被分割,被虐杀,毫无还手之力。

    以步制骑,这个在永丰初年已被证明不可行的战法,毫无悬念的将这一万忠肝义胆的北境男儿送往了地狱。

    轻松解决了北境军,阿力川兵分两路,一路杀向空城,一路继续屠杀边民。

    刘不知眼看着一个北夷的骑兵追着一个抱着孩子奔跑的妇女。他一边怪叫着,一边挥舞着弯刀,他也不动手,就一路跟随。那女子已经筋疲力尽,她刺耳的疯狂尖叫着,想从自己的身体再榨取出一点力气。

    又跑了几步,停下。她慢慢的转身,眼睛里涌出两股泉一样的泪,绝望地跪在了骑兵的马前。

    手起,刀落。骑兵尖刀一挑,那婴儿被串在里弯刀上,没有了声音。

    刘豹死死地按住疯了一样想要跑到战场的刘不知。他在他耳边大声说:“记住她,记住这个女人,记住这个孩子!他们的死是因为我们北境军的无能!”

    那座被攻陷的城,叫做寒佳城。从此,在一个老和尚的指引下,他刻苦攻读兵书,操练剑法,寒来暑往,日日皆然。他发誓:从此天下在他眼中再无无可奈何之事。七年后,他生擒了阿力川,却看着母亲惨死在了寒佳城。

    “保护工头,保护工头!报官,快去报官啊。”

    一声声呼号把刘不知的思绪拉入现实。他很醉,醉眼朦胧;他的身子在发热,血在沸腾。他决定要终结这场屠杀。

    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带着一把长剑,在人群中飞快地穿梭往返,剑刃所到之处,血光四溅。那些被砍成两截、三截的西郊盲流,到死都没有看清究竟是谁杀了他们。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鬼!鬼啊!快跑啊!”

    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心想为了那点钱财送命实在不值。剩下的二十余人作鸟兽散,如潮水般退出了码头。李巴拦也拦不住,只能无奈跟着队尾撒腿跑了出去。

    幸存东郊码头的力工们,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的救命恩人:月光下,一个被血染红了白衣的少年,傲然立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他的脸上是酒精催发的潮红,细眯着眼睛抬头望着那轮明月。他手中的剑突然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少年一头栽倒在一个尸体上。

    众人大惊,忙跑过去上前照看。掐人中的掐人中,探鼻息的探鼻息,几个汉子手忙脚乱的解他衣服的扣子,想看看是否有致命刀伤……

    “呼……呼……呼……”

    刘不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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