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赢了还不高兴?”
“老先生,我……我刚才差点杀了人。”
老和尚淡然道:“差点,那就是没杀。”
刘不知抬头,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可我知道,我在心里已经把他杀了。”
“那是什么阻止了你。”
刘不知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我……我就是不……不想他的爹娘看见他……死了……伤心……”
老和尚坐在地上,把刘不知揽在怀里。这一次他没有躲闪,痛痛快快地在老和尚肩膀上大哭了一场。
过了不知多久,刘不知抹着鼻涕从老和尚怀里出来,眼睛肿的像个桃子,还在一下一下抽泣着。
“孩子,我问你,若有一日你遇到一人,此人不死,会有更多无辜之人惨死,你可愿意取他性命?”
刘不知想了想,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和尚接着问:“若有一日,你遇到一人,你与他有深仇大恨,可此人若死,会有更多无辜之人惨死,你可愿意取他性命?”
刘不知这一次想了很久,他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他痛苦地抱着脑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和尚追问:“若有一日,死你一人可让天下人活,你可愿意舍身成仁?”
“我愿意。”
老和尚笑了:“我这一身本领,后继有人了。”
刘不知轻轻晃了晃背上的女娃,小声道:“玉儿,你睡着了吗?”
“没,咋了老叔?”
“玉儿,你怕冷吗?”
玉儿缩了缩脖子:“怕,玉儿一冷就会染风寒,几天都吃不下饭,也没力气下床玩。”
“噢。”
“老叔?”
“嗯?”
“那个老爷爷让你去的地方,是不是很冷?”
“是。”
“有多冷?”
刘不知想了想道:“玉儿的鼻涕刚落下,就冻成冰尖儿了。”
玉儿不说话了。
回到草房,刘不知把已经熟睡的玉儿放进小木床里,吹灭了灯芯,自己也入眠了。
他做了一个梦。
在浩荡的云海里,有一个老人在垂钓。
“老先生,此处可有鱼?”
老人不语。
刘不知不再说话,端坐在老人一旁,呆呆地看着远方。
不一会,老人生气地把鱼竿扔进了云海里。大怒道:“老头子好好钓着鱼,哪儿来的人,心乱如麻,把鱼儿都烦走了!”
刘不知瞟了老人一眼,一脸嘲弄:“钓鱼的没本事还埋怨上看鱼的了,真是可笑!”
老人满脸羞红:“有道是‘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有心思看鱼,自己找个地方下网去,别在这儿坏老头子的事儿!”
刘不知嬉笑道:“嘿!我这人偏偏就是条癞皮狗,你让我走,我偏不走。”
老头气鼓鼓地坐在一旁不再吭声。刘不知心满意足地躺在云海里,看着眼前苍穹之顶风云变幻,一会幻化成程澜的脸,一会又幻化成刘哲凯的脸,他们静静地看着他,分外的清晰。
刘不知伸出手想去触碰,泪水却先流进了云海里。
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老人骂道:“又开始了,妈妈的,最讨厌哭哭啼啼,哭起来老头子的衣服几天都干不了。”
老人道:“怎有如此愚钝之人。还看不出吗,此间天地就是你,你就是此间天地。”
刘不知心里一震!他闭着眼,努力去想一些快乐的事。
玉儿的一张俏脸,笑嘻嘻地蹦在了眼前。他不觉一笑,再睁眼,天空一扫阴霾,刹那间阳光明媚。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在一旁晒着太阳舒服得直哼哼。
“这就对了嘛,年纪轻轻的,哪儿来那么多有忧思,你又不是个文人骚客,少干点伤春悲秋的勾当。”
刘不知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是在梦中吗?这一定是在梦中,可是为何却如此真实。
他问:“你究竟是谁?”
老头抻了下懒腰,舒活了下筋骨,白眉下,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我啊,老头子姓孔名周。”
刘不知还是一脸疑惑。
那个叫孔周的老人登时怒了:“妈妈的小娃娃,你们刘家在传承影剑的时候连出处都不和子孙讲一讲的吗?!”
刘不知大吃一惊:“你是那个藏剑家!‘殷天子三剑’拥有者的孔周!”
老人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满是追思:“虽说三剑之中,含光为最上品,但是老夫最爱的还是那把承影啊。”
刘不知拱手道:“相传承影剑在先生手上,只见剑柄不见剑身,只在天色黑白交际之时隐隐投下一个飘忽剑影,所谓有影无形,锋利无比,至今世上还有先生舞承影剑断古松的传说。”
老人看着刘不知,冷然道:“小娃娃,那不是传说。”
刘不知摇头道:“这不可能。承影剑锋利毋庸置疑,在我手上除了一个黑衣女,交手之人无不断刃。但要说无形,我曾经试着十二时辰一眼不眨盯着它,却全无变化。”
老人冷哼了一声:“你胸无格局,随心所至,随性而走,大喜大悲都可以轻易左右你,你自问有何资格执老夫的爱剑。剑不遇知己,则意难平。你十三岁就拿了承影剑,可曾发觉承影剑时时悲鸣?”
刘不知猛然想起与黑衣女对剑之后,承影剑在他手中凄厉的震鸣。再想想老人的评价,字字都戳中痛处,羞愧不已。
老人抬手,承影剑在他手中幻化成型。周遭风云突变,日月变换,剑身随之时隐时现,刘不知纵然站在远处,也能体会到承影剑此时与知己久别重逢的狂喜。老人剑锋一指刘不知,朗声道:“小娃娃,老夫生平最恨举棋不定之人,三剑随老夫日久,也沾了老夫的习性。你记住,你若心怀天下,承影剑会祝你荡平四境;你若要归隐市井,承影剑也会护你所爱之人。但是有一得必有一失,此事古难全,你若再犹疑,两者尽失也未可知。在你想好之前,承影剑,老夫暂收了!”
刘不知猛然惊醒,他迅速摸了摸床边的承影剑,出鞘一看,剑若秋水,一切如常。
刘不知问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梦吗?”他心有余悸的转过身,玉儿正对着他泪流满面。刘不知大惊失色,赶忙把她从小床中拿出抱在怀里。
玉儿啜泣道:“老叔,哥哥……哥哥死了。”
这诡秘的一夜,终究是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