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梁河鎮颳起大風,電閃雷鳴。
好像馬上有一場暴風雨傾襲而來,將這座斑駁不堪的城市進行深度洗禮。
成羣的本地鄉民,騎着半舊的摩托車,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兜兜轉轉,想要在暴風雨最後的寧靜前,搭上一兩個外地客人賺取家用。
這裏的鄉民普遍沒有穩定的工作。
他們務農,開山,多數人家的男主人都會花光家裏的積蓄在二手市場買一輛摩托車,用來載客。
若是運氣好,每天能載上一兩個出手大方的外來客,那當天的收入就足夠維持一家子大大小小一週的生活費用了。
很清苦,所以他們不僅僅滿足於那一點點收入。
或許是風氣影響。
這個地方的鄉民對外人不太善意,大多時候他們會在看對眼的外來客中敲詐一些財物。
倒也不是會真的做傷天害理的事兒。
鄉民比誰都清楚。
但凡到這裏來的外來客,都是衝着重刑犯監獄去的。
他們或許是探監,或許是辦事,更或許是做一些不能讓外人所知的隱晦事情。
無一例外的是。
他們出手都很大方。
這類人,在梁河鎮被稱爲‘大魚’。
這已經成了約定成俗的習慣,每每有汽車經過,鄉民們便成羣結隊的聯合在一起,由當地的霸陵帶頭,開展他們的‘捉魚’行動。
只要有進賬,不管多少,都會在參與者中平均分配。
豪車在這個地方,其實不被鄉民所認識,但只要扎眼就夠了。
前方的路,被鄉民們圍的水泄不通,一雙雙飽經滄桑的目光裏全是雀躍的異光。
車廂後座的男人,輕輕皺了眉。
視線從正在工作的筆記本電腦上擡起來,沉道:“怎麼不走了?”
“先生,我們……大概是遇到地頭蛇了。可能需要點時間來周旋。”
已至子時。
他們特意挑這個時間過來,沒想到還是引起騷動。
溫越是有些着急的。
探監的機會很少,時間更少。
他們現在趕過去,先生也最多隻能在裏面呆個十五分鐘。
如果耽誤了時辰,下一次再見,怕是遙遙無期。
先生來往於梁河鎮的事兒,很隱祕。
連於家那邊都不能走漏風聲。
這樣一來,今夜就更顯得尤爲重要。
霍靖沉眉頭擰的很緊。
他擡腕看了看時間。
而後將筆記本電腦合上,丟至旁邊:“我走路過去。這裏交給你和阿亮。”
前方一公里就是監獄。
走過去倒也不遠。
溫越斟酌:“可是馬上要下大雨了。”
“無礙。”
霍靖沉說着,已然推開車門下車。
溫越見狀,只得繞去車尾廂,給霍靖沉遞了一把雨傘。
雨水磅礴,說來就來。
霍靖沉只不過走了幾百米遠,傾盆大雨如約而至。
路面是黃泥土。
不過幾分鐘,便被大雨敲擊出了無數坑洞。
男人擎着黑色的雨傘,鋥亮的皮鞋踩在泥路上,溼溼膩膩他卻好像渾然不覺。
長腿邁着闊步,在風雨冰雹中,迎風而走。
鞋底至鞋面,再至褲管,髒的分不清原來的顏色。
他就站在車前,淋着雨水目送着霍靖沉漸漸遠離。
可惜……
他不能將這裏的情景拍下來,發送給顧西。
若不然,她看到這裏,大約會對先生的怨恨,少一些吧?
換個立場,其實他能理解顧西。
但,或許是看着先生一路走來有太多不容易,溫越總是希望,太太能給先生更多的理解。
或許他是自私的。
但即便他自私也好,關於他們之間的婚事,也沒辦法受他干涉。
若不然,那份離婚協議也不會簽了。
雨水嘩啦嘩啦……
直到車燈的光芒,再也不足以爲前方照明。
溫越這才鬆了鬆眸子,視線轉向那堆巋然不動的鄉民。
他們求財不謀命,霍靖沉走的時候,孜然一身雙手空空,自然不會被這些人看重。
不過就算他們有歹心,憑藉先生的身手,他們也不足爲懼。
——
監獄內。
事先安排好接應的人等在門口。
四處寂靜的讓外面世界的暴風雨動靜尤爲清晰。
男人將雨傘收好擱在角落。
高大的身軀,緩緩進入高牆陰冷處。
仿若走迷宮。
拐來拐去,粗重的鐵網穩固的紮在每一個有可能出入的洞口,防止一些心有不甘的罪犯做任何防不慎防的意外,從而導致無可挽回的災難。
大約是暴風雨使供電出了故障。
這裏很黑。
上一次過來的時候,尚且有燈泡在照明。
這次直接用上了煤油。
直到迷宮深處,有鐵燎的哐當聲,接着便是吱呀的鐵門被打開的聲響。
一位剃着光頭,套着囚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眼前。
男子骨架高大,卻很瘦,面色愈是蠟黃。
常年的獄中生活,磨去了他所有的鋒銳,整個人的精神面貌,沉靜的猶如老翁。
不過,細細看。
會發現他皺紋橫生的臉上,眼睛的神采還是不錯的。
“你什麼時候跟小西離婚?”
甫一落座,顧世友蒼老的聲音便低低響起在這個並不大,卻很空曠的空間裏。
帶着微微不真切的回聲。
“身體感覺如何?”
霍靖沉並沒有忽視他的問題,但他選擇了不迴應。
“老樣子。”
顧世友並沒有太多心思在自己身上多說什麼,只三兩個音,便又岔開話題:“我問你呢,離婚了沒有?”
“你如何證明?”
“不需要證明。我會按照您的意思去做。因爲……這個世界上,深愛她的人,不止是您。”
顧世友忽然笑了聲。
“愛?話不能說的太輕鬆。三十年前,你父親倒是愛極了莫雪容,到最後不也是將她絕情拋棄?你們生在霍家,便註定了不可能拿所有的生命去愛一個女人。小西是我用餘生自由換來的女兒,這輩子就算我們父女無緣相見,我也不允許她再跟上一代的恩怨有任何糾葛。”
“年輕人……你若辦得到,當年的事情我會還你霍家一個清白。若是辦不到,這次將會是我們最後的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