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正值中午。
大家都去午飯和午休,醫院很安靜。
顧西被溫越帶着,在白茫茫的走廊裏一直奔跑,整個人都是懵的。
看着搶救室亮起的紅燈,還有那一小方玻璃窗隔着,朦朦朧朧圍着那張病牀的一團白色影子……
連呼吸都變成了異常艱難的事情。
紅着眼眶看身旁的溫越,她想問這事件的始末,一開口,卻發現,喉嚨乾澀的幾欲失言。
只瞪着雙眼,顫抖的腿,一寸一寸的往後移,最後跌坐在邊上的休息椅上。
“太太……”
溫越開口,卻終究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顧世友這一去,凶多吉少。
原本就是重疾纏身,需要安心靜養細心呵護,偏偏那日一個人跑出去,與莫雪容在山頂吹了半個白天的冷風。
正值冬日,山頂的涼風有多肆虐,可想而知。
顧世友原就肺功能極差,這一吹風受凍,回來沒兩日就夜裏發起了高燒。
他本人似乎對塵世並不留戀。
身體不適也不說,照顧他的護工也是在第二天早上喊他喫早飯的時候,才發現他燒的不輕。
當即就要給霍靖沉打電話。
被顧世友阻攔,他說,喫顆退燒藥就好。大過年的,不要搞的雞犬不寧。
結果,一顆退燒藥喫下去,果然不燒了。
之後兩日都沒有出現反覆,作息也如從前正常。
護工惴惴不安的心,也仿似跟着放了下來……
然而,今日起牀一看。
卻發現顧世友臉色極爲難看,脣色發黑發紫,整個人看起來都極不正常。
細聽,連呼吸都是發喘的!
護工着急了,電話打到姜豐年那邊,姜豐年第一時間啓動了醫療團隊,一路將人護送到了醫院。
半路就要一口氣咽不下去了,幸好備了呼吸機!
這人一上呼吸機,纔算險險保住了一口氣!
此刻,姜豐年直接壓着呼吸科的專家進行搶救……
不知過了多久。
門開……
霍靖沉也從裏頭走了出來。
一襲墨色的西服,逆光站在滿是白大褂的人堆裏,異常扎眼。
卻也同時因爲他高大挺拔的身姿,擋去了顧西看向裏頭的所有視線。
他跟醫生不知在交談什麼。
並沒有看到姜豐年,顧西只怔怔的看着他,蒼白的嘴脣,哆哆嗦嗦的上下磕碰着,直到他說完了一些拜託的話,送走了醫生,才轉身過來。
“小西……”他喊。
明明兩個人離的不過半米,顧西卻總覺得看不清他,影子是模糊的,五官也是模糊的。
“我……我要見我爸。”
顧西像是突然被什麼蜇醒了,忽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低頭繞過眼前的男人,就要往急救室裏衝——
霍靖沉一伸手,大手緊摳在她的雙臂肘彎處!
“你放手!放開我!我要去見我爸!放開我……”
聲音蒼涼,五官僵到彷彿沒有知覺,顧西只機械的重複着。
心尖一痛。
“小西,你聽我說,聽我說好嗎?”
走廊之上,有稀稀落落走動的白袍醫生,他們或腳步匆匆,或疲倦不堪。
顧世友也即將從另一個出口轉入重症監護室。
泛白陽光下的空道,男人高大的身軀將他心愛的女子完全籠罩,輕聲細語的哄着……
“爸爸要在icu裏呆一段日子,裏頭有專門的醫生護士全天候守着,不會有事的。”
說是這麼說,可霍靖沉卻是非常清楚,顧世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風寒未經正規治療,轉變成肺炎,在一塌糊塗的疾病問題下,本就毫無體抗力的身體,大半個肺都發了白,演變成急性肺功能衰竭,呼吸受阻,體內二氧化碳瀦留,超高的二氧化碳濃度讓身體呈中毒狀態,昏迷休克。
且說肺的問題,能不能從呼吸科的重症室平安出來都還是未知數。
何況還併發了心臟衰竭,以及前不久查出來的晚期肝病。
他不停的撫摸着顧西的頭,眸底全是心疼,“等他們安頓好了,讓姜豐年帶你進去看看。不過不能久呆,看一眼就要出來,爸爸的身子現在非常弱,不能被感染。”
“……還……還能……不能救?”
她整個身子都是發抖的,說出來的話,好像不是自己的聲音,虛的發晃。
霍靖沉多想騙她,哄她。
可是,都這時候了,再騙下去,實在不應該。
頓了頓,霍靖沉終究開口,“小西,其實我從晉城將爸爸接出來的時候,就帶他去做了身體例行檢查。”
“……怎……怎麼?”
顧西彷彿聽出了弦外之音,顫微微的身子從他懷裏退出來,高高仰着巴掌臉,眼睛因酸澀而眯着,“不就是肺癆麼?”
“肝癌。”
——
顧西是在一片黑暗中醒來的。
她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在醫院裏,穿着病號服的顧世友一直在跑,她在後頭追,可是,不管她怎麼努力,怎麼奮力,總也追不上他。
最後她跑到缺氧,胸肺炸裂般的痛着,然後她停了下來,對着那道越來越虛無的背影,淒厲的喊了聲爸爸——
喊完以後,整個人都驚了下。
而後醒過來,滿身的冷汗,貼着額角後背,冷梭梭的。
霍思翎一直在給她擦,霍夫人連忙給她倒水,眼中口中全是心疼的神色和話語……
顧西茫然的呆了好一陣,纔好似緩過來,就着霍夫人舉在面前的杯子猛喝了好幾口水。
霍夫人一直輕輕拍她背,讓她慢些慢些,不要嗆着。
然而顧西依舊被嗆的幾乎咳出了肺。
這副樣子,真真是觸動了霍夫人。她趕緊放下了杯子,又稍稍撥開霍思翎,將顧西攏到自己身邊,不停的爲她順氣兒,“好孩子……振作一些,不要讓你爸爸擔心。”
“媽……爲什麼我感覺,我這二十多年,都像是在做夢?”
不過一句話,瞬間逼出了霍夫人的眼淚。
擡頭向上望,緩了好久,才說出話來,“靖沉找醫生談話去了,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