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暴君他偏要寵我 >第190章 司梅傲番外:君子不悔
    十九年前。

    金陵城外層巒疊嶂,一座山村靜臥青山綠水深處。

    容貌尋常的女人,梳着新婦髮髻,成了司家的媳婦。

    她很滿意婚後的生活。

    雖則農活辛苦,可當她看見相公臨窗讀書的姿態,便覺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她家相公與十里八村的男人都不同,會當窗教她畫畫寫字,會從深山裏尋來梅花幼苗,親手栽種在院角,說是梅花傲寒,品格貴重,可食無肉,但居處不可無梅。

    她過門第二年的冬天,恰逢相公要赴京參加春闈會試。

    臨行前,她靦腆地拉了相公的手,輕輕覆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村裏的婆婆們說,必定是個男胎……相公,我和兒子,都等你高中歸來。”

    男人吻了吻懷着胎兒的賢妻,留下一塊祖傳翠玉佩,就背上書箱帶了書童,往大山外而去。

    婦人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目光送了又送,卻送不過一重重山,一重重水。

    卻沒想到兩日後,村裏的獵人在高山山澗發現了一具摔成爛泥的屍體。

    婦人哭着去認領,幸得那屍體乃是書童的,她家相公,應當無礙。

    幾個月後,她終於臨盆,果然生了個大胖小子。

    然而年復一年,那人卻始終不曾回來。

    第三年時,那人託人送了一封信。

    “珍重,勿等”,四個小楷字跡,她熟悉至極。

    婦人不怨。

    可隨着歲月逝去,走路蹣跚的嬰孩,也終於會說話,會思考,會纏着她詢問他爲何沒有爹爹。

    婦人坐在椅子上摟着他,把梅花樹指給他看,“阿數的爹爹爲了考取功名,趕赴長安參加科考,卻不小心從高山跌落,大約不會再回來了。這是你爹爹種的樹,阿數若是思念爹爹,就看一看這梅花樹。”

    她覺得對兒子而言,這樣的謊言,應當更容易令他接受吧?

    “孃親,功名是什麼呀,爹爹爲什麼要考功名?”

    “功名啊,就是當大官,爲百姓做主。你爹爹常說,讀書人,當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等阿數長大,也要考取功名,做個愛護百姓的好官哦!”

    婦人笑容和藹,眼底卻是濃濃的悲傷。

    小獨數乖乖巧巧地踮起腳尖,親了親婦人的面龐,“孃親,阿數一定會做好官!”

    他其實聽不懂那些話,但還是把它們牢牢記在了心裏。

    因爲這是他爹爹說的。

    小獨樹漸漸長大,終於成了少年模樣。

    山村裏的私塾無法再教給他更多的知識,這年冬天,他抱了兩隻鵝,跋山涉水,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終於來到金陵書院的大門外。

    牌樓很高,是這個貧寒少年從不曾見過的巍峨壯闊。

    他蹲在門外守了很久很久,直到大雪覆蓋了全身,才終於看見有穿煉瓦紅褒衣博帶的男人,滿面嚴肅地從書院裏出來。

    他急忙抱着鵝迎上去,點頭哈腰道:“夫子,我,我是來求學的!我叫司獨數,我想進書院讀書!”

    男人瞥他一眼。

    少年身着青褐帶補丁的舊襖子,看起來窮酸守舊,陪着笑臉的模樣,真是一點兒讀書人的骨氣也沒有。

    他

    淡淡道:“入書院,可是要交束脩的。”

    少年笑容憨厚,“我帶了!夫子你瞧,這兩隻大肥鵝,我孃親養了整整一年,值許多錢呢!”

    男人笑容譏諷,“金陵物價頗貴,區區兩隻鵝,怕是不夠。”

    “啊?”

    少年撓了撓頭,滿面憂愁,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思慮片刻,正欲掏出頸間掛着的翠玉佩,想用這個做束脩,將來賺了銀子再贖回來,可是餘光卻瞧見男人腰間懸着的佩玉。

    翠綠無暇,溫潤細緻,其上花紋,與自己頸間的正是一對兒。

    少年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盯向男人的臉。

    這張臉……

    與孃親掛在祠堂裏的那副畫像,分明一模一樣!

    抱着大肥鵝的雙手,忍不住收緊,再收緊……

    良久後,少年忽然溫溫一笑,“既如此,我就不打攪了。”

    他轉身欲走。

    恰此時,有撐傘的老人從書院裏出來。

    他喚住司獨數,問明瞭來意,笑得分外慈藹,“古時有程門立雪,如今你冒雪求學,我金陵書院若是將你拒之門外,便是白白糟蹋了這顆赤子之心。這兩隻鵝瞧着雪白乾淨,殺了未免可惜,就放在書院池塘裏養着吧。閒時一觀,也算風雅。”

    司獨數連忙謝過老人,餘光卻忍不住又望向那位腰間佩玉的夫子。

    孃親曾言,爹爹的志向是爲萬民立命,如今這個唯利是圖的男人,當真是他爹嗎?

    ……

    在書院的這些年,他也曾試圖找鍾副院長說話。

    可對方總是不耐煩的。

    那日他下山去酒樓幫工,恰好看到山道上,謝家二少與徐知州家的公子大打出手,於是慌不擇路想回書院多叫些人手幫忙,不期然卻在半路遇見了那個男人。

    他遲疑着,把打架的事情告訴了他。

    他當場大怒,迅速朝山腰趕去。

    司獨數跟在他身後,望着他仍舊高大的背影,試探道:“夫子,我們讀書人,究竟是爲什麼而讀書?”

    “如你這等貧寒子弟,讀書不是爲了高官厚祿,又是爲了什麼呢?”男人答着,步履未停,“什麼家國天下,都是笑話罷了!等你真正站在官場上,就會發現聖人所言的大同,分明不可能實現。”

    正是暮春,山野間子規聲聲。

    司獨數笑了笑,沒再言語。

    再後來,就出了海棠館的事。

    他想也沒想,就使勁拉開雅座雕門,死死護着同窗逃走。

    他也怕死啊,可他更怕的,是擔不起肩上的責任。

    他,決不要成爲鐘有誨那樣的人!

    一夜溯雪,梅開幾度。

    穿青褐帶補丁儒衫的少年,渾身是血,雙眼模糊。

    握慣毛筆的粗糲手掌,死死扣住門框,用盡平生力氣,也要站起來!

    君子在世,爲權勢乎?爲富貴乎?

    但求問心無愧耳。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爲大義赴死,

    君子,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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