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小繡墩上，餘光悄悄瞄向蕭廷琛和薛程程。
這對母子鬥了多年，如今勝負已分，仇人相見卻並沒有意料之中的火花和恨意。
蕭廷琛平靜地撣了撣龍袍，“在南疆征戰時，曾聽宮中來信說母后重病，怕是命不久矣。怎麼兒臣今日過來探望，您仍舊生龍活虎呢？”
譏諷的語調，彷彿巴不得薛程程趕緊死，着實不是什麼好話。
薛程程在搖籃邊坐了，溫柔地抱起燃燃逗弄，“生死有命，是我命不該絕。這小娃娃生得粉雕玉琢實在可愛，不知是誰的兒子？”
她明知故問，擺明了是在誅蕭廷琛的心。
蕭廷琛的臉色果然冷淡幾分，漫不經心道：“野種而已……母后喜歡他？”
“很喜歡。”
蕭廷琛的笑容逐漸變得殘酷，“等他長大些，朕叫人閹了他做太監得了，將來還能留在後宮陪伴母后，何樂而不爲？”
薛程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見過對自己兒子狠的，沒見過這麼狠的！
蕭廷琛，他是要上天啊！
就連蘇酒都對蕭廷琛一陣無語，見梨花糕蒸熟了，於是打開蒸屜，小心翼翼把它們夾到白瓷圓盤裏。
蒸出來的花糕潔白香甜，透出糯米和梨花的香味兒，令人食指大動。
她正琢磨着先拿一個嚐嚐味道，蕭廷琛淡淡道：“過來，咱們該回宮了。”
她只得用手帕包起一隻花糕。
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冷宮，蘇酒小媳婦般跟在蕭廷琛身後。
四周並沒有宮人伺候，長長的硃紅宮巷蜿蜒不見盡頭，暮春的風從明黃色琉璃瓦上掠過，帶來季末的牡丹花香。
蕭廷琛突然駐足。
蘇酒猝不及防撞到他後背上，捂着額頭仰起臉，正對上男人沉沉的目光。
他道：“薛程程很寵蘇小狗，你不覺得奇怪嗎？”
蘇酒眨了眨漆黑鹿眼。
蕭廷琛意識到她不能說話，皺了皺眉，從懷裏掏出一粒丹藥塞她嘴裏，“它可以解啞藥的毒，但你以後只能在朕面前說話，不許在旁人面前出聲兒。長安的權貴哪個不是人精，若是根據你的聲音猜測到你的身份，你給朕等着！”
他慣會威脅她。
蘇酒嚼豆子般嚼碎丹藥，寒着俏臉咳嗽了幾聲。
試着發出幾個簡單音調，嗓子雖還有些不大適應，但她知道會慢慢恢復正常。
蕭廷琛把她抵在硃紅的宮牆上，“朕剛剛問你，你身爲蘇小狗的孃親，難道不覺得薛程程對他太好？從小到大除了蕭廷晟，朕還從未見過薛程程對哪個小孩兒上過心。”
蘇酒小小聲：“燃燃乖巧聰明，她自然會喜歡。”
“你的意思是朕小時候不乖巧不聰明？”
“不是……”
“蘇酒，朕如今是天子，指桑罵槐侮辱天子是什麼罪名，你知道嗎？”
蘇酒覺得自己無法和他溝通。
俏臉越發寒涼，她推開蕭廷琛繼續往前走。
蕭廷琛從後面牽住她的手，“蘇小酒，朕突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想，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就別講了。”
“朕懷疑你和蕭廷晟睡過。蘇小狗是你倆兒子，所以薛程程
蘇酒：“……”
好想請這個狗男人原地死亡！
“蘇小酒，你告訴朕你倆是不是揹着朕幹了什麼？！真是狗男女，禽獸啊，你們對得起朕對得起花朝酒嗎？！”
“蕭廷琛，你再胡說八道再喊一句‘蘇小狗’，我真的不理你了！”
蕭廷琛見她這般模樣，打消了她和蕭廷晟有過苟且的猜想，笑眯眯同她十指相扣，“剛剛妹妹從薛程程那裏拿了梨花糕？也分朕一點吧。”
“我從昨夜到今晨都沒能好好喫東西，不想分給你。”
“不分朕就搶。”
蘇酒掙開他的手。
她心裏十分委屈，眼尾暈染開緋紅溼潤，咬着脣瓣從寬袖裏取出花糕，賭氣般塞蕭廷琛懷裏，“給你，都給你！”
蕭廷琛捧住花糕。
花糕包在潔白乾淨的小手帕裏，四個角角系得整整齊齊，帕子上還用絲線繡着一朵牡丹，散發出淺淺的米香和梨花香，瞧着就令人心生喜歡。
蕭廷琛打開手帕，隨意掰下一塊梨花糕扔嘴裏。
薛程程手藝還不錯。
他笑笑，掰下一小塊湊到蘇酒脣邊，“嚐嚐？”
蘇酒被他氣了個半飽，會喫纔怪。
蕭廷琛便不管不顧地塞她嘴裏，“味道還不錯吧？廚藝趕得上御膳房了。”
蘇酒匆匆忙忙喫掉花糕，仍舊沒有好臉色，“以後你喫過的東西別給我喫。”
“朕就愛和妹妹分享食物，你一口我一口的，多有意思？來，張嘴，啊……”
“蕭廷琛你怎麼那麼討厭！”
兩人打打鬧鬧，從宮巷一路朝乾和宮而去。
宮巷拐角，南宮奈奈背靠牆壁，因爲過於震驚而久久沒有反應。
她本該回坤寧宮的，只是想起蕭廷琛還在冷宮，到底擔憂與他之間生出嫌隙，因此特意孤身一人折返冷宮想見見他，卻沒料到竟然聽到了剛剛那些話！
原來她猜錯了，蘇酒根本就不在冷宮！
原來，蘇酒就是宮婢北星兒！
蕭廷琛好大的手筆，竟然爲她謀劃了這麼個身份！
甚至瞞天過海，不讓任何人知曉……
少女沒心思去猜測蕭廷琛的用意，滿腔都是對蘇酒的憎恨。
“蘇姐姐，你怎麼總是礙我的事？”
“蘇酒，蘇酒，蘇酒！！”
她尖叫着砸碎腕上的鳳尾玉鐲！
似乎仍不解氣，她發瘋般拔下發髻間的金鳳銜珠發冠，狠狠扔在地上踩爛！
什麼後位，什麼鳳冠，不過都是蕭廷琛用來打發她的玩意兒！
她真正想要的，那個男人根本就沒給過！
暮靄沉沉。
夕陽的紫色餘暉跳躍在明黃色琉璃宮瓦上，南宮奈奈端坐在寢殿裏，捧着花茶漫不經心地輕呷。
片刻，一名宮女帶着蘇酒從外面進來，恭敬地朝她福了福身，“皇后娘娘，北星兒已經帶到了。”
南宮奈奈擡眸。
她很好地掩飾了眸底的鋒利暗芒，笑得非常溫柔可親，“聽人說你廚藝不錯，製作的小點心很受宮人喜歡。正好本宮有些饞中原的花糕，御膳房做的又不大合本宮口味，能否請你爲本宮做些好喫的點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