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知肚明,蘇小酒這是在諷刺他呢。
宮妃們看他臉色不對,於是一致抱怨起蘇酒:
“才人妹妹也真是,好好的怎麼說起這種沒意思的笑話,平白擾了皇上興致!”
“就是,皇上面前怎麼能隨口提起‘死’字,這是忌諱呢。”
“夠了。”
蕭廷琛打斷她們。
他放下茶盞,淡淡道:“夜宴就要開場,你們都出去吧。”
幾名宮妃雖然不情願,卻還是乖乖離開了大帳。
蕭廷琛握住蘇酒的手,把她拽到自己懷中。
嗅了嗅女孩兒身上的雅香,他輕笑,“妹妹還是醋了。”
蘇酒眼眸漆黑,“她們是蕭廷晟留下的女人……你打算如何處置?讓她們一輩子在深宮裏守活寡,還是讓她們爲你生兒育女?”
蕭廷琛指尖捻着她的襦裙繫帶。
他半垂着桃花眼,薄脣勾起的弧度又俏又壞,“妹妹別告訴我,你在操心她們的將來。後宮女子罷了,歷朝歷代後宮佳麗三千,要麼死在姐妹手裏當了御花園的花肥,要麼落個老死深宮的下場。進宮的那天她們就該做好覺悟,妹妹有什麼可操心的?”
蘇酒聽他口氣,全然是把那些后妃當成了擺件兒。
許是同爲女子,她心底還是生出了一點同情,正色問道:“那麼在你眼中,她們算什麼?妻妾,牽制前朝的工具,還是——死氣沉沉妝點後宮的擺件兒?”
蕭廷琛不假思索地作答:“用來妝點太平盛世的花瓶。”
“但這樣是不對的。”
“歷朝歷代皆是如此。”
蘇酒無言。
她自然知道歷朝歷代皆是如此,可……
她突然提議,“若是不喜歡,不如放她們回府,讓她們各自嫁人吧。想來她們的家人也會感激你的。”
蕭廷琛古怪地看她一眼。
他挑眉,“你這提議,很是大逆不道。”
“就當我喫醋好了,就當我不願看見這些鶯鶯燕燕在你面前晃。”
這個說法蕭廷琛還是相當滿意的。
於是他答應了。
夜宴時,篝火兩側搭建無數華美的涼棚和桌椅,供皇帝后妃以及臣子家眷們使用。
一羣后妃蠢蠢欲動,本欲藉機獻媚爭寵,誰料到蕭廷琛直接下令把她們各自遣送回家。
不止后妃傻了眼,就連百官們都徹底呆愣。
見過三年一小選五年一大選不停往後宮招攬美人的皇帝,沒見過主動遣散六宮粉黛的皇帝!
這是要鬧哪出?
立刻有白髮蒼蒼的老臣站出來,疾言厲色道:“皇上不可!您膝下才剛有一位小公主,怎麼能遣散六宮呢?如今王族凋敝,皇上應當積極開枝散葉纔是!”
蕭廷琛慵懶地坐在上位,漫不經心地撐着下巴。
他微笑,“遣散六宮乃是北才人的主意。她意欲爲朕連生九子,朕以爲這個主意甚妙。”
“噗!”
坐在旁邊喝水的蘇酒,一口茶噴了出來。
她急忙狼狽地以袖掩面,狠狠剜了眼蕭廷琛。
這廝怕是瘋了,什麼話都往外說!
沒等她澄清,一道道兇狠的目光投向了她。
是后妃們炸開了花!
“才人妹妹獨享聖寵還不夠,竟然妄圖剝奪我們的寵愛,真是居心叵測心思惡毒!”
“就是!還說什麼連生九子,簡直一點女兒家的顏面都不要了!”
“求皇上懲治北才人,給姐妹們一個交代!”
她們嘰嘰喳喳地說開了。
就連朝臣們也神情各異,一個個臉上寫滿了“北才人好有魄力竟然要連生九子”、“瞧着清瘦纖細真的能連生九子嗎”、“咳咳本官也好想有美妾爲本官連生九子”……
蘇酒簡直無地自容!
她的名聲恐怕一輩子都要跟“連生九子”綁在一起!
突然有點慶幸戴了張人皮面具……
然而無論朝臣和后妃怎樣吵吵,蕭廷琛決定了的事又豈可更改。
那羣鶯鶯燕燕被連夜送回長安各大世家,爲了安撫世家們的顏面,還特意賞賜了很多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並允諾她們自由嫁人。
蘇酒端坐在蕭廷琛身側,接受着來自下方的目光審視,突然產生一種荒謬之感。
過了今夜,不止長安城世家,就連城中所有百姓都會知道,當今天子獨寵后妃北星兒。
甚至不惜爲她遣散六宮!
這是何等魄力?
歷史上幾乎從來就沒有過這種事!
而偏偏謝容景和顏鴆打算帶她出逃……
一旦天下百姓知道謝容景和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女人攪合私通,就算他名聲再好,也會被鄙夷唾罵,甚至會被他的軍隊厭棄。
而蕭廷琛不僅會得到全天下的同情,還會得到謝家軍隊的擁護!
莫非從今天下午那些宮妃去帳篷裏探望她開始,他就已經在算計了?
她神情扭曲,不可思議地盯向蕭廷琛。
她脊背竄起涼意,嚥了咽口水,正尋思着藉口更衣去找謝容景,卻被蕭廷琛從案下牢牢握住手。
她望去,他仍舊一副和大臣們笑談風月的姿態,只是偶爾瞥向她的餘光卻充滿警告的意味。
蘇酒懸着的心漸漸沉了底。
她垂眸,慢慢抱起面前的酒盅。
蕭廷琛不準宮女給她上秋獵時特有的烈酒,可這一盞梅子果釀實在叫人生不起興致。
她悄悄望向謝容景,對方也正看着她。
丹鳳眼幽深複雜,透着半生走來的情癡,毫不在意四周人是否會發現他與她的端倪。
他本就該是個極爲灑脫驕傲的少年郎,應當鮮衣怒馬戰場飲血,而不是在這裏磨磨唧唧情情愛愛。
而明日之後……
他會不會名聲掃地,被千萬人唾罵?
蘇酒眼眸溼潤了幾分,捧起酒盅,遙遙朝他相敬。
因爲明日清晨就要入山狩獵,所以酒宴結束得比較早。
百官們各自散去,蘇酒搖搖晃晃地靠在蕭廷琛的肩膀上。
原以爲梅子果釀沒什麼酒勁,沒想到喝多了竟會如此醉人。
細白的小拳頭捶了下蕭廷琛的胸膛,她閉着眼,聲音顫顫的,“你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