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狀態很奇怪,明安知道自己大概要醒過來了,但在這之前,她得把腦子裏這些小電影過完。
“總有一天,我會成爲吉賽利那樣勇敢的人!”加爾朵指向蒼穹信誓旦旦。
“嗯,一定會的!”她跟白茶就像兩個小迷妹,揮舞着拳頭爲她打氣。
那是14歲那年,她剛剛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小夥伴們聚在一起慶祝。大夥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各奔東西。
由加爾朵開始,大家開始暢所欲言,描繪着心中理想。這時明安才驚訝的發現,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將吉賽利當成了偶像!
啊,這也沒什麼不好。那時的她還單純的想着,什麼是星盜啊,那是暢遊宇宙的浪漫啊!
等回到十一方,正好趕上慈善家莫萊先生來發放物資。作爲十一方唯一的準大學生,莫萊對教育捐助成果的優秀代表,明安被要求全程陪同這位大慈善家的活動。
跟明安一起的還有兩個更小的孩子。十一歲的念念和十歲的多寶。這兩個孩子一個是十一方負責人的女兒,一個是更上面某個官員的兒子,皆長的乖巧可愛。總之,來的都是關係戶,他們認爲跟這位大慈善家多多親近後,是肯定能得到一些好處的。
一開始都還蠻正常的,他們跟着莫萊探訪孤寡,贈送生活必需品,明安盡職盡責的當着導遊,莫萊對她態度一般,對兩個小的卻十分親切,巧克力和各種糖果塞滿了他們的口袋,兩人一左一右拉着他的大手,眼神裏滿是崇拜與信賴。
莫萊是一個典型的貴族老爺,這個典型是指符合明安心裏對這一羣體的普遍印象。他穿着得體的正裝,略微有些發福,但身材算不上臃腫,臉上很乾淨,看不到一根胡茬。
這人笑起來慈悲的很,讓人不由想到,還真是喜歡小孩子的大善人啊!
明安對這些慈善家們一直都算不上喜歡,當然,她對此也多次自我反省過,認爲是自己可笑的自尊心在作祟。
畢竟作爲單方面被救助的一員,這種矮人一頭的感覺並不美好。但這也不能完全算作明安矯情,當時,一些救助團隊確實風氣不正。比如,他們會讓被救助人唱讚歌,然後對着鏡頭感恩戴德,或者總是瞎承諾一堆根本就不可能實現的事情,讓大夥在期待中一次次的失望。
十一方的老少們在一次次的救助之中,練就了一身面對鏡頭的“本領”,有人甚至因爲講的故事夠悲慘,獲得了更多的物資,於是那一段時間大家都在互相討教,要怎麼說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更慘一些!
“墮落!”關鴻先生曾不止一次在私下裏批判同胞們的可恥行爲,但關家小學堂還需要靠救助才能維持,這些話他說來實在沒有底氣。所以也只是私下裏抱怨。明安覺得她完全理解關鴻先生的無奈與悲哀。
雖然作秀的不少,但由於大家確實領到了生活必需的物資,就這麼日復一日,十一方的諸位漸漸成了被溫水煮的青蛙,連抱怨都變得少了。
參觀活動結束,明安跟莫萊告辭,兩個小的卻不願意走,莫萊一臉寵溺的對着周圍陪同的大人們擺手,表示沒有關係,他喜歡小孩子,可以多陪他們一會兒。
於是這些大人們一邊訓斥着孩子的不懂事,一邊又在心裏歡喜慶幸,覺得自己要發財了!
爲了方便管理,五艘家園號劃方而治,總共分了七十二方。每一方就像是一個獨立的區縣,擁有各自的規劃區域和管理系統。
明安平時住在十一方的郊區,因爲這次訪問會經過較爲繁華的商鎮,白茶拜託她幫忙購買了髮卡。
這之前講解的時候手裏拿着東西不方便,明安拜託念念幫忙拿了一會兒,剛纔走的時候忘記要回來了。
明安揪着頭髮,覺得麻煩的很。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髮卡,但白茶攢了好久的錢啊。不要指望等以後再找念念拿了,這兒的人習慣性的隔天不認賬啊!
她不得不折回去找念念。
然後,她便見到了今生所見最爲黑暗的一幕。
臨時休息室裏,兩個孩子衣衫不整的被莫萊壓在身下,還自己拿手捂着嘴不敢哭出聲來。
家園號上針對小孩子的犯罪行爲不少,所以只要稍微負點責任的家長,應該就會在安全這方面對孩子叮嚀囑咐過。念念和多寶的家庭算是不錯了,也接受過相關教育,所以,他們大概知道自己在經歷什麼。只是因爲曾被父母多次囑咐,絕對不能調皮惹莫萊先生生氣之類的,所以現在完全不知道反抗!
洶涌而來的恥辱感伴隨着難以名狀的怒火,將明安的理智徹底擊垮!
……
打人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她就被十一方的治安隊帶走了。關鴻先生和大夥對此保持了剋制和沉默,唯一拉着她不肯讓人帶她走的只有白茶。明安並不怪大家,她甚至很慶幸,沒有因爲自己的衝動拖累他們。
讓明安噁心的是後面的事情。
她被取消了學籍,還被帶到了莫萊那裏。莫萊臉上裹着紗布,像個可笑的木乃伊,他瞪着自己,表示一定會讓她生不如死!
片長和其他的官員們賠着不是,順着莫萊責罵詛咒她。他們甚至當着在場所有人的面,表示明安身上一定有罪惡的基因,應該把她當成恐怖分子處置!
莫萊的祕書獰笑一聲,“是嗎,我覺得伊甸園更適合這個小姑娘呢!”
一陣沉默過後,是大家附和的聲音。
堅決支持這項決定的人裏面,包括了念念和多寶的父親。他們的目光從未敢在明安身上停留。
明安昂着頭,一言不發的看着這些狂亂的人。看吧,這就是藍星人,多麼的卑微與軟弱,真是毫無希望的族羣啊。
她在一羣人的嗤笑與冷眼中被押上了前往伊甸園的飛船。一個即將羽化成白天鵝的醜小鴨再次被打落凡間,甚至落到更不堪的境地。明安清晰的看到,所謂“同胞”眼中的幸災樂禍。
那是明安第一次真正開始瞭解“人性”這個東西,以及思考藍星人的未來。
啊,他們真的會有未來嗎?
事情的最後,當然是罪惡受到了懲罰。可惜,正義的使者不是她的老師同學,也不是她保護孩子的家長,不是藍星任何一個人!是皇甫松暗地裏保下了她。
“我已經把那個人渣處理掉了,你確定就這麼回去?”皇甫松壓抑着怒火,他所珍視的女孩竟然被人這麼欺負,這事豈能就這麼了結。
但明安拒絕了他懲罰那些藍星人的請求。她並不認爲自己勝利了。帶着皇甫松去告訴那些人,看吧,我有你們惹不起的靠山!你們竟敢這麼對我,簡直是作死之類的,這麼做她完全不覺得會有打臉的快感。
“就這樣吧。幫我把學籍弄回來。”明安要求皇甫松不要簡單粗暴的恢復她的學籍,可以稍微改變一些信息,她不介意換個身份。“總之,要在別人看來,我迫於莫萊壓力,不得不隱藏身份。”
“有這個必要?”皇甫松對她的決定很無奈。“你還真是心軟啊。”
明安搖搖頭,“不是的。”她不是心軟,只是看的明白。就算她讓皇甫幫她出氣報仇,在那些藍星人眼裏,自己也不過只是個惹不起的人而已。
這跟莫萊有什麼區別,她想要的絕不是這樣。
明安雖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絕對不是這種不痛不癢的爽快!
至於更換學籍身份的事,關鴻先生問起時,她是這麼說的:
“我想,是片長幫的忙吧。畢竟我救下了他的女兒,雖然表面上不得不屈服於莫萊,但實際上,他還是感激我的吧。”
關鴻信了,小夥伴們信了,十一方的百姓信了!最後,連片長自己都不得不信了!
你們不是沒有羞恥心嗎,沒關係,我說你們有,你們不是沒有正義感嗎,也沒關係!我還說你有!
如何才能讓麻木的靈魂再次放出光芒呢,沒有人告訴明安答案。但她覺得,既然已經習慣了苦難,那就再次嘗試下甘甜,換種方式刺激一下,也許會有奇效呢。
……
啊,怎麼突然會想起這些,是因爲吉賽利嗎?
她曾經對自己的民族失去希望,受夠了那些對星盟奴顏卑膝的同胞。也受夠了日復一日毫無希望的生活。突然有一天,有人說,吉賽利是藍星人的希望,那一刻,明安對這個從未見過的大星盜就有了複雜的情感。
她想見她。想看看這個人是怎麼帶來希望的。
……
這場溯洄於過往的夢終於落下了帷幕,明安從睡眠艙裏爬出來,根據智腦裏的日期顯示,現在已經是三天後了。
她還活着,還在奮進號上。這意味着他們最終躲開了重力武器,完成了躍遷。
柳純鈞……
明安的心疼的簡直要碎裂開來,她讓曉薇定位他的位置,這是之前柳純鈞專門給她開的權限。
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她都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