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悲傷逆流成河 >第六回
    我在夢見你。

    我在一次又一次不能停止地夢見你。

    夢中的我們躺在河水上面,平靜得像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的木偶。

    或者亡去的故人。

    01

    也不太記得他們說過人的夢是沒有顏色還是沒有聲音。

    如果是沒有顏色的話——

    自己的夢裏明明就經常出現深夜所有電視節目結束時出現的那個七彩條的球形符號。也就是說,經常會夢見自己一個人看電視看到深夜,一直看到全世界都休眠了,連電視機也打出這樣的符號來,告訴你,我要休息了。

    而如果是沒有聲音的話——

    自己的夢裏又經常出現教室裏課本被無數雙手翻動時的嘩啦嘩啦的聲響,窗外的蟬鳴被頭頂的電扇轉破敲碎,稀疏地砸到眼皮上,斷斷續續,無休無止。空氣裏是夏天不斷蒸發出的暑氣。悶得人發慌。連黑板也像是在這樣潮溼悶熱的天氣里長出了一層灰白色的斑點來。下課後的值日生總是抱怨。然後更用力地揮舞黑板擦。那種刷,刷,刷的聲音。

    還有那些來路不明的哭泣的聲音。有的時候是哽咽。有的時候是嗚咽。有的時候是啜泣。有的時候是飲泣。然後一天一天地,慢慢變成了吶喊。

    是這樣嗎?

    真的是這樣嗎?

    夢裏什麼都有嗎?

    02

    齊銘從辦公室抱回昨天老師已經批好的作業,然後朝教室走。剛上到樓梯,走進走廊,窗戶外面就刷刷地飄過一大堆白色的塑料袋。

    沒有墜下去,卻被風吹到了更高的天上。

    其實也不知道它們爲什麼會飛得那麼高。沒有翅膀,也沒有羽毛。

    僅僅就是因爲輕麼?僅僅就是因爲沒有重量麼?

    於是就可以一直這樣隨風漂泊麼?

    春天的風裏卷裹着無數微小的草耔。

    它們也像那些輕飄飄的白色塑料袋一樣,被吹向無數未知的地域。

    在冷漠的城市裏死亡,在潮溼的荒野裏繁盛。

    然後再把時間和空間,染成成千上萬的,無法分辨的綠色。

    夢裏曾經有過這樣的畫面,用手撥開茂盛的柔軟高草,下面是一片漆黑的屍骸。

    03

    快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預備鈴在走廊盡頭那邊響起來。

    冬天難得的日光,照進高大的窗戶,在地面上投出巨大的光斑。

    塵埃浮動在空氣裏,慢鏡頭一樣地移動成無數渺小的星河。

    像是在地理課上看過的幻燈片裏的那些微小的宇宙。

    教室裏一團鬧哄哄的聲音。

    走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了聚攏在一起的人羣,透過肩膀與肩膀的縫隙,看到的是站在人羣中間的唐小米。依然是那張無辜而美好的面容。

    齊銘擠過人羣朝自己的座位走過去,經過唐小米的座位的時候看到了她的那張面目全非的桌子。長短不一的粉筆頭和黏糊糊的白色粉末,都被風乾後的膠水固定在桌面上,有好事的男生用筆去戳,“哦喲,粘得這麼牢啊,這桌子廢掉了。”

    “唐小米你得罪誰啦?”有女生投過來同情的眼光。

    “我不知道啊……”依然是那樣無辜而美好的口氣和表情,像是最純淨的白色軟花,在清晨的第一道光線裏開得晶瑩剔透。

    齊銘轉過頭,把一疊作業本放到講臺上,然後坐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第一節課的課本,順手把扭蛋放進書包。他擡起頭看看易遙的座位,依然是在漏風的窗戶邊上,空蕩蕩的,像是從來都沒有人坐過一樣。有一束光從窗外數葉的縫隙裏投過來,定定地照着桌面的一小塊區域。

    昨晚沒有睡好。或者更精確一點說,是昨晚並沒有睡。

    齊銘擡起手揉了揉發紅的眼眶。視線裏的一切被疊上一層透明的虛影。像失了焦的鏡頭。

    上課鈴把聚攏在一起的嘈雜人羣驅散開來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坐好。只剩下唐小米依然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仰着一張無辜的臉。

    “唐小米,上課了。”班主任推了推眼鏡,提醒着。

    “老師,我的桌子……”

    班主任轉過身來,在看清楚她一塌糊塗的桌面之後,胸腔明顯大了一圈,“怎麼會這樣?誰做的?”

    唐小米搖搖頭。

    “昨天是易遙鎖的門”,坐在後面的勞動委員靠在椅背上,轉着手上的自動鉛筆,“問問易遙應該知道嘛,不過……”隨即把頭轉向易遙空着的座位。

    像是有蟲子爬進了血管,一寸一寸令人噁心地朝心臟蠕動着。

    “易遙沒來上課?”班主任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教室裏寂靜一片。沒有人接話。

    只是各種各樣的表情從每個人臉上浮現起來。帶着各自的想法,形象而生動地表達着內心。

    “算了,沒有關係,應該也不是誰故意的吧。我下課後自己弄乾淨就可以了。”唐小米擡起手把垂到臉龐的頭髮繞回耳後。

    ——算了。

    ——沒有關係。

    ——應該也不是誰故意的吧。

    ——我下課後自己弄乾淨就可以了。

    每一句話都像是黑暗裏閃着綠光的匕首。刷刷地朝着某一個目標精準地刺過去。

    黑暗中瀰漫的血腥味道。甜膩得可以讓人窒息了。

    “那老師,我放學後再來弄這個桌子,我先用易遙的桌子可以嗎?”唐小米擡起頭,認真地詢問着,“反正今天她也沒來上課,我先借用一下吧?”

    “恩,你先搬過去。”班主任翻開講義,這起小小的事故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末了他依然加了一句,“真是太不像話了。”

    有男生自告奮勇地去把易遙的桌子搬了過來,小心地幫唐小米擺好,然後又把那張面目全非的桌子拖到窗戶邊上重重地一放。

    唐小米坐下來,對着那個男生微笑着說了“謝謝”,美好的表情在日光裏顯得透明般柔和。

    04

    終於爬進心臟了。那條肥碩的噁心的蟲子。

    被撕咬啃噬的刺痛感。順着血液傳遞到頭皮,在太陽穴上突突地跳動着。

    05

    “他沒有帶領帶唉!爲什麼教務主任就不抓他?不公平!”

    “他眼睛真好看,睫毛像假的一樣。”

    “他鼻子很挺呢。”

    “你好色哦~”

    “啊?”

    這樣的對話會每天都發生在學校聚攏的女生羣體裏,無論在上海還是在全國其他任何一個城市。而以上的一段對話指向的目標,是現在正靠在教室門口朝裏張望的顧森西。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