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過客匆匆 >第4章 前塵往事
    世間哪來的這等好事,要愛,又要自尊,要關懷,又要自由,全部好處都佔盡。我們總是隻能選擇有限的幾樣,要拿得起,放得下,萬萬不可犯傻。

    在很多人的眼裏,沈安若的人生很如意:家境小康,品貌俱佳,學業、事業皆一路順暢,更何況她還嫁得相當不錯。這最後的一點,如今常常成爲大家評判一個女人生命質量的重要指標,雖然這個評判標準非常的可笑。

    安若則覺得自己的人生很無聊。從小學、中學、大學直到參加工作,她的履歷表裏的師長或領導鑑定一欄裏,評語基本上都是大同小異:嚴謹認真,勤學上進,冷靜沉穩,自信從容,與人友善,顧全大局,有見解無鋒芒,負責任敢擔當……完全沒有任何個性的評價,可以用在和諧社會里任何一個好學生和好員工的身上。

    真是超級無趣的人生啊。當安若這樣感慨時,她的好損友賀秋雁忍不住吐槽了,“你的人生就是戴着面具裝完美,裝着裝着,自己都當真了。”安若不予否認。

    安若承認自己的火氣一直都很大,只是在人前很少發作。

    小學時會因爲心情不好點蠟燭燒自己的頭髮與手指,眼睛盯着一整綹頭髮刺刺幾下在燭火旁蜷成一團瞬間成灰,手指感受到灼熱的微痛時,心裏的鬱悶就散了。

    中學時情緒無處發泄會撕書撕本子,顧及到後果,撕的是輔導書而不是課本,然後再去偷偷買來一本同樣的,根本沒讓老師和父母發現。

    大學時,喜歡一個人隨機坐上一輛公交車,沒有目的地,走哪兒算哪兒,遊蕩一整天,熄燈之前,安全地返回、睡覺。

    至於現在,賀秋雁曾經給她做過“沈安若三式發泄法”總結:第一式,剪頭髮;第二式,虐待胃;第三式,浪費錢。

    “心情不好時,拿了剪刀把頭髮咔嚓一下,然後就顧不得鬱悶了,因爲頭髮必須要重修了;心情不好時,去外面猛喫一頓,然後就忘了鬱悶了,因爲,胃開始痛了;心情不好時,把身上的現金全部花光,如果可以,最好連信用卡都刷爆,這樣一來哪還有心思鬱悶呢,連車費都花光了,還是擔心一下怎麼才能回家吧,哈哈。”賀秋雁說,“沈安若啊,你貌似平靜,其實骨子裏有毀滅因子,什麼大度、平靜,只是不屑於跟對方一般見識罷了。如果誰真正惹到了你,我想他一定很倒黴。”

    沈安若覺得她說得太誇張。她從小就是與人客氣,讓人三分的脾氣,不與人交惡,也沒有特別交心的朋友,多是比水還淡的君子之誼。只有賀秋雁,因爲與她的奇妙緣分,在她的朋友裏算是個例外。

    賀秋雁說:“沈安若啊,有了脾氣就該發作,隱忍不發自虐又虐人,早晚憋出病。不如學學我,淑女風度算個鬼,心裏爽才重要。”

    說這話時,她剛剛在人流熙攘的餐廳裏潑了男友一臉酒再甩上一巴掌,把他從現任正式變成了前任,因爲那個男人竟公然與其他女人曖昧還被她撞個正着。然後她拍着那女人的肩,請她珍重自己好自爲之。

    安若真心佩服賀秋雁這番女俠做派。如果換作她,打死也做不到。她只會裝作沒看見,安靜地轉頭走掉。實在躲不掉,就落落大方地上前打招呼,回家自己將這個心結慢慢消化。

    這種情況也真的有過,有一回很湊巧地撞見了妙齡女子對江浩洋投懷送抱。當時她的確什麼都沒問就走了,反而是江浩洋事後沉不住氣,“安若,你爲什麼都不問?問問她是誰,問我們是什麼關係。”

    “你如果覺得有解釋的

    必要,自然會主動說。如果沒有必要,我又何必問。”沈安若答得心平氣和。

    那時他們倆的關係已經僵持許久,就如蜘蛛網,看起來細細密密糾纏不清,其實脆弱不堪,風吹一下都會破,死撐着一天算一天。

    安若記得有陣子江浩洋到鄉鎮掛職,兩人幾星期都不見面,卻有解脫的感覺。又記得與同事去唱歌,把一曲王菲的《催眠》唱到嗓子要喊破,輕鬆快樂之餘猛然就意識到,普通朋友相處易,所謂相愛的兩人反而是整日裏互相傷害,如果想要不再折磨彼此,最好再做回普通朋友。

    “不如一切這樣吧,你和我就算了吧。誰都害怕複雜,一個人簡單點不是嗎?一個人簡單點生活吧。”當時有同事恰好唱起了這首《邊走邊唱》,唱到她心裏落淚,準備與江浩洋的電話分手宣言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結果回到住處,在樓下見到江浩洋的那一瞬間,大腦空白,已經準備好的臺詞都忘了。

    江浩洋一臉倦容,仍站得挺直。他帶了鮮花和蛋糕,趕了夜路來給她慶生。

    “安若,你真不像話,浩洋等了你三小時,結果你電話卻關機。”當時的兩名同住舍友集體倒戈江浩洋,並且“好心”製造了種種機會留他夜宿,畢竟當時已是下半夜了。但是無視了舍友的好心,安若依然擠在室友的牀上睡了一晚,將自己的房間留給江浩洋。

    整個晚上,她心中默唸着已經準備好的分手臺詞,腦中卻回憶着兩人在一起的溫暖點滴,一夜無眠。後來安若想,多半正是因爲心中有這樣那樣的不確定與不安,所以纔始終不願將兩人的關係更進一步。

    那天一早,江浩洋便行色匆匆地去趕最早一班長途車,回他當下兩百多公里之外的工作地,安若去送他。他們倆四點半就出門,在路邊攤吃了豆漿、油條,步行到車站,一路無言,直到江浩洋的車要開動,他突然打開車窗,探身出來,“安若,不如我們重新開始。”

    那是《春光乍泄》裏的一句臺詞,那一年,哥哥剛剛離世,安若有一瞬的傷感。太陽剛剛升起,朝安若站立的方向射出萬道雖然沒有溫度卻依然燦爛奪目的光芒,晃得她睜不開眼睛,而江浩洋的身影就在這初晨的陽光裏,籠着一層光暈,安若心底有東西在坍塌,融化。

    就是這樣,總是這樣,分分合合,週而復始。安若爲了下定分手決心,曾經剪短過頭髮,喫東西搞出腸胃炎,買了許多連標籤都沒拆就送人的衣服,但又總因爲江浩洋的一個罕見的溫柔眼神,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一個遲來的電話,重新變得柔腸百轉,彷彿兩人持續多日的僵持和冷戰似乎從來都不曾有過。

    這樣拖泥帶水、磨磨嘰嘰,明明居於上風卻總似自己在無理取鬧的狀態,一點也不像她,覺得自己似乎愛得更多所以才介意,覺得對方不在意、不珍惜所以更受傷,卻又每每因爲他一點點的在意和珍惜而心軟。其實已經分不清愛或者不愛,兩人的相處,到了那時,竟成爲一場競賽,誰先認輸,誰沉得住氣,誰心軟,誰頭腦清晰。

    與江浩洋快分手的那陣子,電視上重播《我本善良》,愛恨交纏,生死戀歌。沈安若年少時最迷這部劇,愛上齊浩男,欲罷不能,以爲一個女孩的一生,總會有個齊浩男在等着她,只是相逢早晚而已。長大後才明白,能夠遇上一個愛你的石家榮已是一件難得的事。那個時候她非常不待見齊浩男的前女友,一個所謂的楚楚動人的淑女,優柔寡斷,舉棋不定,傷己又傷人。這麼多年後,才漸漸理解,當年她如何的心如死灰決然離去,明明她還愛着他,而他也愛着她,但在彼此心裏,總是愛得不夠,抑或愛得不真誠,心中天平失了衡,終究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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