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忍俊不禁,“孫阿姨,我跟程少臣只是普通朋友。”她自覺冒犯地想:眼前這位阿姨儼然一業餘媒婆,逮住誰就湊合誰。
“哎呀,哪一對夫妻不是從普通朋友做起的啊。”
老夫妻進香十分虔誠,互相攙扶着,恭恭敬敬地跪拜。沈安若在佛堂外面看得有些動容,轉頭對程少臣悄聲說:“多幸福的一對老人。”
程少臣湊近她的耳朵壓低了聲音道:“其實他們年輕時總吵架,最兇的時候都動刀子。”
“你瞎扯的吧,真不厚道。”
程少臣抿嘴笑,過了一會兒問:“你要不要也去進一炷香許個願?”
“我不信這個。寄希望於神靈,還不如靠自己。你怎麼不去?”
“我以前許過願,不靈。後來也不信了。”
事情總是這樣,有了第一回、第二回,就有三有四。後來程少臣再約沈安若,她就不好意思擺出拒絕的姿態,三回裏倒是有兩回都允諾。
程少臣平日裏似乎工作很忙,不怎麼給她打電話,通常只在週末約她。安若也沒特別的消遣和愛好,週末無非逛街購物與清掃衛生。而程少臣看起來特別懂得喫和玩,安若跟他相處愉快。
安若也搞不明白程少臣到底想做什麼。她一向有自知之明,他那樣的人,多半看不上自己這種清清淺淺的女性,大魚大肉喫過之後,清粥小菜換換胃口而已。他並沒有追求之姿,向來坦坦蕩蕩,目光清澈,表情從容,文質彬彬,除了不得已的情況下,連她的手都不碰。上一回他們與他的朋友一起出海去釣魚,上船時浮橋左搖右晃,他輕輕扶着她的腰,後來見她仍是怕得不敢挪步,說了聲“失禮了”把她抱了上去,但是一走過浮橋立即又將她放下來。
程少臣是很精彩的人。有時見他接電話,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眉頭緊鎖,脣緊抿,表情嚴肅,分明十分不滿,但也只是耐心聽,甚少發言,偶然一兩句,聽起來竟和顏悅色,與他此刻凝重
的表情完全不符,而通常那隻言片語便將事件蓋棺定論,再不容反駁。安若在心裏暗暗歎服,認定他很具備領導氣質。更多時候他都是歉然一笑,轉身到外面去接聽。他愛好廣泛,在喫喝方面很講究,雖然每次都喫得不多。又常帶安若去各處遊玩,安若來雲樓市已經兩年多,但是很多地方都是跟了他去才第一次知道。有一回他們甚至去看了一場藝術學院學生的行爲藝術比賽,節目選材詭異,表現形式離奇,安若本以爲自己還算有足夠寬容的藝術欣賞細胞,但仍被雷得瞠目結舌。程少臣在劇場裏也裝模作樣看得認真,等到了車上便笑了一路。安若終於找到兩人的共同點,原來他們倆都是那種表面有禮實則不厚道之人。
他第一次帶沈安若見朋友時,有的人笑容裏帶着詫異,雖一閃而過,但也沒逃過她的眼睛。沈安若隱約明白他們在詫異什麼,因爲那些人帶來的女伴,個個時尚摩登,妖嬈豔麗,舉手投足間都帶誘惑。相比之下,她過於清淡素雅,彷彿是隻有底稿還沒上色的畫。她的長相本來就比實際年齡顯小,週末沒有職業套裝和髮型的支撐,只穿簡單寬鬆的休閒外套、牛仔褲和平底鞋,塗淺色口紅,顯得年紀更小。那天喝過酒,一個朋友笑,“少臣開始喫嫩草啦?這位妹妹高中畢業了沒?”
他的朋友都很有趣,舉止很得體,至多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對身邊的女伴也很尊重,雖然這羣女性裏環肥燕瘦、濃妝淡抹各具特色,但他們對待女性的態度卻都差不多,不會在人前做出過度親狎的姿態。但每次聚會的男士們基本固定,女伴們卻常常換,難得見到熟面孔。當然,也不排除她們髮型、妝容和服裝稍作改換安若就認不出的可能。她猜想,在她不肯出來或者他沒約她的那些週末,他應該也會帶了另外的面孔來赴約,想必他也有一支候補女伴小分隊,跟他的朋友們一樣。這個想法令她十分的安心。
那時冬天已過,春暖花開,一羣人時常到郊外遊玩,上山下海。沈安若雖然不好動,但是他們結伴出遊之處通常很美,天空碧藍如洗,潔白雲朵懸空,沿途皆是果園,正值花季,一樹一樹滿枝頭,花團錦簇好不熱鬧,桃花隨着杏花去,梨花依舊笑春風,每次都有極好的景緻可以觀賞。一晃眼,她與程少臣這樣的相處竟也快半年了。
他們一羣人爬到山頂,男士們打牌,女士們撐了陽傘在一起聊時尚資訊與娛樂八卦,沈安若能準確拼寫的高級服裝品牌不多,也不願意嚼舌,乾脆安分地做聽衆,不爭不辯,偶爾在某人話題遇冷時搭個腔,但也聽得很有趣,是很受她們歡迎的好聽衆。當地村民應他們要求送了米麪菜肉與用具上山,還帶來幾大桶水,他們就在山上支起鐵鍋與烤肉架,甚至有人折騰着做“叫花雞”,弄得一手泥巴。這羣人都是玩樂高手。
人人都有任務。問了一圈,女士裏只有沈安若勉強會做飯,於是她被留下炒菜。山上突然起大風,那菜炒得極爲尷尬,安若被嗆得直咳嗽,想必已經灰頭土臉。風把她的頭髮吹亂,最後連繫頭髮的絲帶也吹落,髮絲不時飄到眼前。安若正蹲着炒菜,此時一手握鏟,另一手按住頭髮,擔心頭髮落進鍋裏,整個人都手忙腳亂,突然有人在她身後蹲下,替她把頭髮全順到腦後重新綁了。這羣人裏能跟她這麼親近的,當然只有程少臣。爲了頭髮不會再次散開到處飄落,他還很有耐心地把她的頭髮綁成了麻花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