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過客匆匆 >第11章 一團混亂
    “你是怕……”沈安若生生地把即將出口的話嚥下,再說不出一句話。她嘴角微微泛苦,心頭涌起怪異的情緒,傷感、可笑、鬱悶和不甘混雜在一起,五味雜陳。這個男人,他可以將這麼詩意的語言用報告式的語調一板一眼地念出來,他可以將這樣煽情的劇情掌控得如此淡漠清冷,她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才失了安全感,拼命地想要逃,偏偏又覺得不捨。而自己其實也早已成爲他甩之而後快的雞肋。無論如何都要感激他,如今她終於釋然了。

    “都過去了。”沈安若淡淡地說。

    “是啊,過去了。剛纔那番話,就算你覺得噁心也稍稍忍耐一下,以後再也不會提了。”江浩洋的聲音比剛纔更加的平靜無波。

    他的車子開得不快,但終究還是到了。

    “謝謝你。”

    “我送你上樓,你一個人不安全。”

    “真的不用了。”

    天色詭譎,明明是黑夜,卻異常亮,雲層低垂,空氣潮溼而壓抑。

    “大概要下雨了,天氣預報說有暴雨。你早些回去吧,路上開車小心。”

    “我送你進樓道。”

    沈安若不再出聲,低頭默默地走,感覺得到江浩洋就在她五步之外。他的呼吸與腳步極輕,幾乎沒有聲響。她拿了鑰匙開門,在門打開的一剎那,聽得江浩洋在身後輕聲說:“安若,保護好你自己。”

    沈安若進屋後竟失了力氣,腿腳綿軟,索性坐到了地上。她怔怔地在地上坐了很久,大腦亂哄哄地吵作一團,心跳失序,頭也開始痛。她一向不願意去思考無謂的過程與結果,寧可逃避,掙扎着站起,想去廚房找點東西把胃塞滿,卻找到了大半瓶白酒。她開了蓋子直灌下去幾大口,辣得直咳嗽,眼淚都掉了下來,但酒勁漸漸涌上時,大腦卻漸漸澄明瞭,心跳也漸漸平緩。

    那日做魚沒有料酒,打發程少臣下樓去買一瓶,結果他在超市轉了一大圈,

    買回了精裝的五糧液,當時就把他好一頓嘲笑。不過好酒畢竟是好酒,入口雖難受,下嚥卻不費力,她轉眼就把這大半瓶酒喝掉了一半,自己都覺得駭然,想起少年時代讀《飄》,郝思嘉總是偷偷喝了白蘭地又用香水漱口,或許自己也要成爲那樣的酒鬼了,趕緊趁着清醒拖過凳子踩上去,將酒瓶塞到櫥櫃的最高處。

    安若生平第一次喝白酒是江浩洋教的。那時候她大一,他也沒畢業,一大羣人相約週末去泰山看日出,他們下午匆匆地乘了火車,傍晚從岱廟出發,一直徒步爬到了玉皇頂。凌晨時分,氣溫驟降,山頂的燈光遙不可及。她又冷又餓,體力透支,江浩洋攙了她一把,遞過小小的瓶子,“喝一口就暖和了,也會有力氣。”她灌下一小口,辣味刺到頭頂,但一股暖意順着脈絡流向四肢百骸,看了一眼,竟是三十幾度的白酒。江浩洋後來一直跟在她身邊,爬十八盤時幾乎把她架起來走,將她一路拖了上去。那時他們還不算特別熟,可在那種情形下,無論誰向她伸出手,她都會感激涕零地接受。日出前寒氣逼人,她穿着租來的軍大衣,仍是瑟瑟發抖。江浩洋又遞酒給她,這次她整整灌下小半瓶,驚得他趕緊拿回,“你不覺得暈嗎?”

    “沒有。”

    “看來你有做酒鬼的潛質。”他將他的那一件大衣也脫給她,替她蓋住腿。頭頂是完全沒被污染過的夜空,繁星璀璨,她一生中再也沒有見過那麼多那麼亮的星星,而江浩洋就在星光下微笑。

    多悲哀,果真有做酒鬼的潛質,灌了一肚子白酒,腦子依然清醒到可以寫回憶錄。

    第一道閃電亮起時,屋裏的照明系統突然滅掉,四下裏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沈安若在黑暗裏喘不過氣,恐懼得想尖叫,最終卻只能緊緊捂住耳朵,但閃電過後那連綿不絕的悶雷,即使她蒙上耳朵也抵擋不住。安若一向怕黑又怕雷雨天,小時候每當雷雨天氣,爺爺便堵了她的耳朵,蒙了她的眼睛,揹着她在屋裏轉來轉去,免得她在第一道閃電亮起時受到驚嚇。她永遠不能忘記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同樣的雷雨夜,她或許是被雷聲驚醒,或許是因疼痛而醒,當她從牀上爬起時,見到了白色牀單上鮮血淋漓。在她的少女時代,生理課教得並不及時,不明所以,只有恐懼。她驚慌地衝到父母的房間,卻發現房裏空無一人。窗外雷聲炸開,幾乎要把窗子都震破,幾秒鐘後,屋內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剛纔的巨雷炸斷了那一帶的電纜。無邊的黑暗時時被破空的光芒與炸雷劈裂,她就那樣裹着被子,縮在地上發着抖,恐懼到連哭都哭不出來,一直捱到天矇矇亮,父母才紅腫着眼睛回到家裏,原來正是這一夜,最疼她的爺爺已經離她而去。她的成人式就這樣伴隨着雷鳴、電閃、黑暗、鮮血以及死亡,令她永生難忘。

    今天夜裏,又是這樣的黑暗,她似乎又陷入與當年一樣的無助境地。沈安若貼着牆角慢慢地摸索,每一秒都是煎熬。她記得包裏有一枚小手電,偏偏那僅僅幾米的路,她似乎總也走不到。又一道閃電劈過,心臟幾乎都要脫落,卻終於藉着那道光看清了路,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摸到扔在地上的手袋。明明要找手電,卻翻出了手機,手機那點微光終於稍稍拯救了她,她需要聽到別人的聲音,以證明自己並沒有被上天遺棄在這個孤島。手機撥出去,纔看清是程少臣的電話。她本不打算找他,但她順手按了通話鍵,上一個電話恰是他打來的。她匆匆地要掛斷,程少臣卻已經接起。當他的聲音從遙遠的另一端傳來時,沈安若頓時感到恐懼正漸漸離她遠去。

    “……”

    “沈安若,你在嗎?怎麼不說話?”

    “……”

    “雷雨天不要打電話,很危險,以後記住。”

    “……”

    “你怎麼不說話?你喝酒了嗎?”

    “……你怎麼知道?”沈安若終於找回自己的語言能力。

    “我聞到很濃的酒味。”程少臣輕笑起來,沈安若突然感到安心。

    “你找我什麼事?”

    “沒事,我打錯電話了,掛了吧。”

    “你有文件忘在我車上了,要我給你送過去嗎?”

    “不用,不是急用的文件。你公司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嗎?”

    “嗯。”

    話題告一段落,突然便陷入一片寂靜。又一道閃電劈過,沈安若本能地把手機移得遠一些,正要關掉通話,聽見程少臣的聲音隱隱地傳來:“沈安若,你在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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