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懿紅鸞 >第2章 訓斥
    廳裏有東西兩個側間,西側間是一張圓腰胡牀,用細密的琉璃珠簾隔斷開。再往裏似乎還有間可供休憩的地方,及地的竹簾捲起,套在素布繩圈裏,裏面光線昏暗,隔着西側間外的琉璃珠簾,只有一張軟榻若隱若現。

    東側間裏掛着觀音圖,案上供奉着香火,還有兩盤瓜果,案下是一個半舊的秋色提花織錦蒲團,中間凹陷處被磨得有些毛躁,似乎向來客證明主人的虔誠。

    正對門掛着一幅筆鋒內斂的佛經選段,用的是摻了金箔和檀香的墨,落款是憐安,是二老爺的字。不過如此女性化的字,別說京城了,就是放眼整個東黎,恐怕都沒幾個。

    荼悠環視一圈,隨意坐在了一側的浮雕牡丹楠木凳上,百無聊賴地發起了呆。

    東陽伯府已有一百來年,地處保寧坊東南角,面積不大,但靠近京城主幹道,倒也是方便。

    荼家最早姓塗,但早年間出了個皇后。奈何紅顏薄命,帝后恩愛十年,卻抵不住病魔纏身,塗皇后終是不到三十歲就撒手人寰,正逢塗皇后最愛的荼蘼花開。此花意味着一年春景即將逝去,在皇帝心裏也意味着皇后從此逝去,因着“荼”與“塗”同音,於是賜姓“荼”。

    荼家東陽伯一脈實際是旁支,是荼國舅的曾孫輩,後來立了戰功封了爵,於是來到了京城。荼家還有兩個大的分支,一支是荼家本家,早期隨着荼國舅遷去了蘇州,另一支則是國舅的嫡三子一脈,因爲官職調動去了蜀地,從此留了在那裏。荼悠這一輩只有兩個兒子,但是有二十八個女兒,其中東陽伯一脈佔了十一個。

    或許是天意弄人,早些年大房的妾生了兒子,可剛出月子小郎君就夭折了。因爲還未百天,不能取名,所以也沒法入譜排輩。再後來,便也沒有哪房傳出有孕的消息了。

    不一會兒,外間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伴隨着婢子急促地低呼:“老夫人小心腳下!”

    還不等荼悠回神,顧老夫人就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劈頭蓋臉就說道:“你還有臉見我!”說完手就高高揚起,對準荼悠地臉就準備扇下去。

    荼悠眼神一變,那黑沉沉的眸子看得顧老夫人居然心肝有些打顫,只得尷尬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悻悻地甩手垂下,另一隻手把手中的佛珠捏地咔咔作響。

    “兩年前,是你心心念念四皇子,四個月前皇后允了,如今聖旨已下,你爲何抗旨不尊?”老夫人一番話顛倒是非黑白,把荼悠直直塑造成了一個不知好歹的女子。

    見她已在上首座下,荼悠微微轉動身子面向她,說道:“祖母這話就不對了,兩年前,我是心儀四皇子,四個月前,娘娘允的是皇妃,前些日子得知四皇子爲了李三姑娘跪了三日昭和殿,我心裏也頗爲動容,於是遣了人去求聖上,自願放棄這樁婚事。再說了,祖母怕不是被有心人糊弄了,聖旨上可沒有提到我呢。”

    老夫人臉上有些僵硬,她沒想到這個懦弱沒主見的丫頭,居然三兩句話就把自己給摘了個清楚,還順便把自己說成大善人。

    東黎的賜婚聖旨歷來是分開的,荼悠此番做法,無疑是先下手,把第二道聖旨堵在了宮門裏頭罷了。

    “你休要耍嘴皮子。”老夫人嚴詞厲色地呵斥道,“我荼家姑娘怎可背上退婚二字的名聲?豈不是有辱先祖,污我門楣?”

    荼悠心裏冷笑,面上卻是一副黯然:“祖母您想想,若是我去了,也只是側妃,荼家姑娘被小戶庶女比了去,豈不是更加丟臉?”

    老夫人一愣,瞬間就沉下了臉不說話。她心知二夫人同皇后的想法,無非就是把荼悠困入四皇子府,好控制四房。

    若四皇子喜歡她,那正好是個順水人情,四皇子乃嫡子,唯一可與之一爭的皇長子母妃家世一般,將來即位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東陽伯府也好借這一層關係,更進一步。

    若四皇子不喜歡也無妨,他們本來的目的,也就是想辦法制住荼悠,然後逼四老爺辭爵。

    她本想繞着彎說話,讓荼悠覺得自己有愧,然後還是選擇入四皇府。可如今被這丫頭一繞,又變成進了四皇府,反倒是丟臉了。

    “十九丫頭,不是祖母說你,你是我們東陽伯府的人,先進了那四皇府,就算是她是正妃,你家世背景比她大,再不濟有整個東陽伯府出謀劃策,你只要用心抓住四皇子,怎麼都能坐上正妃!”老夫人見荼悠絲毫不懼恐嚇,便換了個方式,柔聲說道。

    荼悠眼底有一閃而過的嘲諷,她擡起袖子掩了一下嘴,輕咳了一聲,垂眸遮住眼底的嘲諷,開口道:“像祖母這樣?”

    這話可就戳中了老夫人的痛腳。

    老伯爺的結髮夫人佟氏是大晁的縣主,生母是個庶出的郡主汪氏,生父是佟氏二房,在大晁做了個四品官。原本也還算過得去但縣主也是個不太受寵的女兒,好歹是嫡出,便被遠遠丟到東黎來和親。

    而老夫人則是京城附近一個小縣的縣丞,雖是芝麻官,但卻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千嬌百寵長大的,嫁入伯府爲貴妾。

    在荼悠三歲那年,一直雖有心疾但控制良好的佟氏於二月急病而亡,老伯爺年歲已高無心管家,掌家權全權落入老夫人之手。

    同年九月,老夫人被扶正爲續絃,十月二房遷入嫡系族譜,同月十姑娘荼願出生,十二月老伯爺也走了。

    荼悠這話,無疑是刺中了老夫人最不願意提起的過往。

    害死原配,剛上位就忙不迭地入嫡系族譜,緊接着就謀殺親夫。四房氣數將盡,這些本該沒人知道也不會有人提起的過往突然被翻了出來,老夫人一時間感覺有些天旋地轉。

    她甚至來不及細想荼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只覺得喉頭有些腥甜,於是不自覺地抿緊了嘴脣,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擡手指着荼悠,指尖不住打顫,好半天才憋出一個字:“滾!”

    “請老夫人保重身子,荼悠告退。”荼悠彷彿得了特赦,趕忙起身,帶着木梓頭也不回地溜了。

    屋外,正沏好了茶,準備端進來的珍珠見荼悠一溜煙地跑了,趕忙小跑進屋內。見老夫人神色蒼白,忙上前想去安撫,可剛靠近,就被老夫人一把掀了手中的托盤。珍珠也顧不得一地狼藉,只能先俯身爲老夫人順氣,然後揚聲喊道:“彩貝。”

    彩貝趕忙進來,見了地面上的碎茶盞和一地的茶水,忙揮手叫了一旁的小婢子來收拾,自己則上前,同珍珠一起扶了老夫人回房。

    “姑娘。”木梓小心打量了四周,問道,“奴婢一直不懂,嫁入皇府,難道不是無上榮耀嗎?即便是媵是妾,將來都是位娘娘,運氣再差也能坐上一宮主位。”

    “是位娘娘有什麼用?我問你,若有人背棄了你,即便他將來能予你帶來無上榮耀,你還會不計前嫌甚至退而求其次,跟着他麼?”荼悠停下腳步,認真地看着木梓。

    看着她的眼神,木梓緩緩搖了搖頭。

    “這就對了,能背棄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他不仁我不義,難道不是應該的麼?”荼悠緩緩說道,“如此大家相安無事甚好,我不是聖母,也沒有那個心情巴巴地去貼誰的冷屁股。”

    木梓愣了一下,她好像記得,剛得到皇后口諭之時,荼悠還興奮地說,這輩子若是能陪伴四皇子,哪怕不得他回眸,她亦覺得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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