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寒甩開憂愁的心思，把目光放遠。
未央察覺了這份懷疑，也默默地看着相同的方向。他倆的視線並沒有交會，只是遠遠地確認巷子裏的人越來越少。
當然，這座城市人還是很多的，已經半小時了還是找不到機會。
未央突然朝夏寒點頭，夏寒對真帆說了聲抱歉後就匆匆離去了。
果然……被發現了嗎？
真帆略略皺眉，卻一臉輕鬆地挽着未央繼續逛起來。
◇
“大概兩小時前，應該有個穿着青色毛衣和長裙的女孩來過吧？你們的監控裏有嗎？”
火車站，夏寒對着諮詢臺發問，可工作人員皺着眉搖頭，這麼人流複雜的地方很難找的吧。
究竟是怎麼回事？夏寒焦急地翻出手機。
已經十幾通電話無人接聽了。
◇
另一頭，未央陪真帆逛完cd店又請她吃了一家本幫菜館，就這樣，兩人拎着購物袋，筆直地順着四川路走下去。
雨勢漸小，行人紛紛收傘。
而作爲風系魔法使自帶某種效果，兩人壓根沒有打傘。
可真帆突然提出來。
“我很想去夏家的洋館看看呢，據說是租界時代的建築吧。”
面對她難以解讀的微笑，未央只好眯起眼睛，然後拉着她掉頭。
毫無疑問，是攤牌的時候了。
經過一座商場時，她只瞥了一眼通往附近的小巷，開始盤算出各種緊急逃離點。
未央很清楚四川路的地理環境。
根據她的記憶，這座商場再走一點再向東拐就會前往歸虹公園，左手邊的多倫路則都是老式洋樓，而腳下的巷子雖然籠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五層公寓的陰影下，但依舊充滿了活力。
拐進巷子裏後，經過一架餐館的後廚，穿過一團蒸汽，正面就是爲了處理下水道的河，河對面是另一片住宅。
“……原來如此，真是條近路呢，連地圖都沒有標示的說。”真帆很客氣地笑着。
未央和真帆正擡腳向橋上走去。
橋上出現了一個撐着傘，戴着寬沿帽的少女。
從斗篷裏露出的青色毛衣來看，毫無疑問正是夏清一。
“哎呀，未央姐。”
“喲，真是奇遇呢，未央，這位是？”
未央突然看起來有氣無力，甚至有些惶恐地搖起頭。
看到清一的樣子，真帆多少了解到了，此行的目標正是橋對面的少女。
作爲一起嚴重的涉外事件，宗一郎的案件報告裏有太多疑點，直覺告訴真帆這件事有超越常人的魔力干涉，而此刻終於有了答案。
於是，三人站在橋兩邊對峙着。
“爲什麼……還要走這裏？”未央低下頭髮問。
“不，沒有啦，家旁邊的小籠包不好喫嘛，只是喜歡喫橋對面這家的而已，我想走之前還可以喫一頓的說。”
之前夏寒費盡心機才推斷出的事，清一倒是很爽快地說出來了。
“有那麼執着嗎？……以後不也是有機會嗎？”
“哎呀，”清一很喜歡地漾起微笑，“也不是什麼非得保密的事啦，爸爸本來還想開車送我，我說哥哥會接我的嘛，再說喫完了正好可以直接上十號線嘛。老實說，我原本不想告訴任何人的呢。不過既然要殺我的人也在，能趁此機會和未央姐聊聊也不錯。”
靠在橋欄杆上，按捺住殺意的真帆用眼神催促清一繼續說下去，而未央已經站到清一面前轉過來。
“怎麼了未央姐，這次……不一起殺我嗎？”清一若無其事地笑着。
半年前，這座橋的真相。
爲什麼未央會不自覺地被洋館吸引過去。
爲什麼半年前的記憶都丟失了。
爲什麼他們要阻礙夏寒和未央在一起，卻又對這個再次出現的事實無可奈何。
回到了這座橋，一切疑惑都說得通了。
“一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想誰也不得罪地過下去而已。”清一帶着有些困擾和後悔似的表情說，卻又嫌惡自己一般，含着些陰鬱的微笑。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清一會如此坦然面對死亡。
但立刻對自己的這種想法感到羞恥。
“你這種表情真是不合格呢，未央，”真帆含着期待的微笑說，“是對自己的殺戮感到痛苦嗎？”
魔女流淌着惡魔的血液，消滅她們是魔法使不可替代的職責。
“……怎麼說呢，我沒有想阻止這一切發生的意思，因爲……”未央突然擡起頭。
“要說幫忙的話我已經對夏家給足面子了。”
其實根本不是這個理由吧。暗暗嘀咕着。
不自覺地把自己當成了夏家的一份子，這纔是這份遲疑的根源。
但問題是，現在的錯誤是清一造成的。
未央突然回頭大喊，“還不快跑！”
“啊？未央姐要保護我嗎？”清一卻很開心地笑起來。
“說是要殺你什麼的……”
根本就是騙自己吧！
因爲現在才明白，當初根本沒有和大人說，而是我們自己這麼做的。
高一就開始交往的夏寒和未央，因爲清一半年前的死，互相抹除了彼此的記憶。
但命運之輪終究傾覆，事到如今又要直面這份罪孽。
“……什麼嘛，未央姐太容易動感情了，你根本打不過她的啊。”
“你錯了清一。”
這不是我所期待的嗎？因爲。
星星最耀眼的時候，也是它死去的時候。
“出雲真帆，做好覺悟了嗎？！”
“哈啊，你還真是很容易被利用呢，未央，魔女這種生物根本不值得相信，她們會的就是蠱惑和利用你而已，仔細想想吧。”
一句話讓未央陷入遲疑。
無論是被清一支開，還是被清一挑起鬥志，都是她兩三句話的事情。
就連裝可憐裝可愛的樣子也自然無比。
生來就是如此愛欺詐的性格。
人類根本不相信惡魔的善意。
“但人類就很願意相信人類嗎？真帆？”未央不爲所動地盯着她，“你也看到了那些老人被年輕人騙得團團轉！”
“你以爲我不懂惡？去年在阿斯莫的統治下，九州島的老人們被子女拿槍逼迫着走進獻祭法陣化成一灘灘黑水，街道、庭院、校舍、醫院……到處都是，人間地獄！”
對應該看透一切的魔法使來說，所謂的親情羈絆就是虛幻的。
被常年拋棄的老人們，唯一在手中的只有殘存的積蓄、公園裏的太極拳、麻將和老伴而已。就算是富貴之家，不也面臨着子女之間的爾虞我詐麼？更何況上門女婿和覬覦財富的外人？
作爲自己內心寄託的東西，對老人們而言不過是這些平淡的餘生罷了。
惡魔，終究是人類惡業的結晶罷了。
“許未央，你的身後就是一份惡業，是她把你捲進了這份是非，是她讓你動了凡人的感情，是她不斷利用你成爲她的傀儡，恐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吧。”
“不是！”未央大聲反駁。
這並不是利用，正是因爲清一打心底裏相信我，纔會把自己最心愛的人讓給我！
所以，半年前的錯誤……絕，對不能重犯！
“……啊啊，真是頭疼呢未央，不過你也不用想太多了，讓開吧，讓我殺了她，對於你來說或許是一段不錯的回憶吧，這就足夠了。”
“真的如此輕鬆麼，大魔法使？”清一突然露出凜然的眼神，站到未央身旁。
這是魔女絕無僅有的表情，卻隱隱藏着一些嗜虐的微笑。
與此同時，石橋漸漸被看不見的某物籠罩起來。
雖然有氣息和影子，卻看不見關鍵的身體，周圍的空間就像是在水中一般盤曲。霧氣漸漸瀰漫開。察覺事態不對勁的真帆本能地後退兩步，而爲時已晚。
“真帆，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未央跟着說，“夏清一，是殺不死的。”
陷入瞬間的驚訝後，大魔法使不爲所動地擺好架勢。
“是麼，那我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