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的說，是成了植物人。
十天前的一個雨夜，在葉知禮家樓下的小區門前，一輛運貨卡車因爲車胎打滑，徑直衝向了一名正在過斑馬線的小女孩。
這一幕，恰巧就被下樓拿外賣的葉知禮給看見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葉知禮衝了過去，一把推開了那名女孩，而自己則在下一秒被來不及停下的卡車給撞飛了。
再接着，葉知禮就被送進了醫院，持續昏迷了十天。
葉知禮靜靜地看着自己的軀體，有些無語。
現在的葉知禮也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本身的存在。
自從被送進醫院的那一刻，葉知禮的意識就離開了身體，進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
這種狀態下，葉知禮沒有感知，感受不到溫度，聽不見聲音，也聞不到味道，只剩下視覺。
但這種視覺很奇怪，幾乎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甚至葉知禮還能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團五顏六色夾雜着一些黑白，外圈包裹着某種湛藍色晶瑩遊離粒子，介於一種氣態與液態之間的略微有些粘稠狀的霧氣。
這是自己的意識或是靈魂
琢磨了好幾天，葉知禮也沒想清楚，現在自己在這種狀態下，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好在葉知禮弄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現在這種存在方式，不能離開身體直徑二十米的範圍，一旦遠離，自己躺在病牀上的身軀內彷彿就有一種莫名的引力，會把自己再拉回範圍內。
於是，這十天的時間裏，葉知禮一直以這種意識或是靈魂的形態盤桓在監護病房內，守着自己的身體。
不過這樣的狀態下，葉知禮不用休息，因爲感覺不到疲憊，其他人也似乎看不見自己。
而且那種無死角的視覺，更讓葉知禮能夠清晰地看見無數物體或生命內細微的分子運動，這也讓葉知禮無聊的時候，有了另一種觀察的方式來打發時間。
當然，葉知禮也嘗試過讓自己這種狀態重新依附於身體上，看看能不能再度依迴歸體內，好讓自己甦醒過來。
不過，讓葉知禮失望的是，他失敗了。
每一次嘗試下，自己的這種意識狀態直接穿過了身體，完全不能進入體內。
又看了一眼自己躺在病牀上的身軀，葉知禮的意識狀態緩緩飄到窗前，俯視着外邊繁華的城市。
一輪紅日慢慢沉入城市邊際的地平線，夜幕緩緩降臨。
病房內，心電圖儀器發出一陣綿長的聲音，原本產生平穩波動的心電圖也變爲了一陣平平的長線。
葉知禮的意識視線內，病房門被一下子打開，幾名醫護人員衝了進來，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主治醫生手裏拿着心臟起搏器，不斷的在葉知禮的身軀胸膛上按壓着。
門外，葉知禮看見自己的淚流滿面的父母以及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剛上大學的弟弟葉守道，在家人的身後，那名被自己救下的小女孩和其父母也紅了眼眶。
驀地，葉知禮的意識只覺得一陣鬆快，身體對意識的束縛和吸引一下子消失了。
病牀旁，幾名醫護人員停下了搶救的動作，紛紛摘下口罩，滿臉的痛苦與自責。
門外，葉母嚎啕着衝了進來，剛到病牀旁，卻一下子暈厥，一旁的葉父連忙攙住自己的妻子，因極度悲痛而青筋鼓起的太陽穴旁，愁白的鬢角刺眼。
葉守道看着平靜地躺在病牀上的哥哥，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顆顆淚珠從眼角滾落。
接着，葉知禮的意識視線內，看見了很多人接連涌進病房：被救的小女孩一家，葉家的親朋好友，葉知禮往昔的同學和朋友，以及那名撞了人第一時間救人並自首的卡車司機。
這些人與原本在場的醫護人員一起，圍繞在病牀前，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悲痛。
猛然間，葉知禮的意識狀態感覺到另一股強大的吸扯力量從下方傳來，整個意識狀態完全沒有抵抗力，被拉扯着一路往下。
“終於，要死了麼......”
葉知禮似乎有了某種明悟，感覺到引力盡頭可能就是自己意識消散的終點。
意識狀態下的葉知禮被拽着一路往下，穿過了醫院樓層，沒入地表。
視線內，葉知禮看見了地表裏無數密集繁衍生存的微小生物，以及其他幾團與自己一樣的意識狀態能量，匯聚着一同往下。
意識狀態穿透了地下深層，進入到一片完全漆黑的甬道中，但引力並沒有就此停止，反而越發擴大。
意識視線內，葉知禮只覺得漆黑一片，這片甬道中似乎什麼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知禮才覺得意識視線中出現了一抹光亮，整團意識來到了一處寬大無比的空間內。
在空間的中央位置，一顆體積龐大到極點的灰色光球正靜靜地懸浮着，無數朦朧的灰色霧氣在光球內盤桓旋繞。
五彩斑斕的粘稠霧氣夾在軌道中間，與軌道一起，共同組成了一整個圍繞光球的星環。
而那股莫名的巨大牽扯力，就是從這道星環中散發而出的。
葉知禮打量着眼前被星環圍繞的光球。
“這是，星球麼”
正想間，數團與葉知禮相似的意識被同樣吸引向巨大的光球，這些意識團剛一接觸到星環，就紛紛消散，包裹在意識外的晶瑩色遊離粒子瞬間脫離，融入星環外層。
接下來是整團意識本體逐步分解，被星環中的粘稠霧氣所吞沒，無數黑白色的遊離霧氣被分解出來，展示出一幅幅人生百態。
葉知禮頓時就明白了，那些黑白色的霧氣，是一個人生前的記憶。
但很快的，這些黑白霧氣也被星環所吞沒。
看到這一幕，葉知禮下意識地把自己整個意識團縮攏，努力讓自己不靠近那顆巨大光球。
但強大的牽扯力，還是讓葉知禮的意識團慢慢地滑向光球外的星環。
就在葉知禮即將觸碰到星環外層的那一刻，一顆湛藍色的小型光球從甬道內出現，直接來到了葉知禮的意識團後面。
這顆湛藍色光球內同樣包裹着一團五顏六色的意識，但其中更有數到淡金色的光線圍繞在意識周圍。
雖然這個剛出現的湛藍色光球比葉知禮的意識團要大很多，但在空間中央那顆被星環包圍的灰霧光球前，卻同樣顯得渺小不已。
湛藍色光球內，那些圍繞的金色光線不斷地發散而出，竭力地抵抗着星環散發出的牽扯力。
得益於此，葉知禮被夾在二者中間，倒是覺得那股作用在自己意識團上的引力似乎消失了。
就在湛藍色光球與星環對峙的時候，那顆巨大的灰霧光球猛然動了，一縷縷灰色的霧氣從其內部散發而出，化爲一根根靈動的巨大觸手，從四面八方卷向湛藍色光球。
登時，葉知禮就看見自己後面那顆湛藍色光球發散出的淡金色光線被濃郁的灰色霧氣吞噬。接着，整個光球被數根灰色霧氣觸手包裹着，拉向那顆巨大的灰霧光球。
在接觸到星環的那一刻，小型的湛藍色光球如同被敲碎了殼的雞蛋，外圍的湛藍色保護罩瞬間崩解，化爲了道道遊離的湛藍色晶瑩霧氣，被星環吞沒。
而其中包裹着的意識所發散出的淡金色光線逐漸消失，整團意識也開始分解。
突然間，那團意識似乎感覺到了不妙，開始激烈的擴散出一圈圈的波動，接着收縮、膨脹。
砰
那團意識居然自我爆炸開來，劇烈的能量將星環生生崩開了一個小小的豁口，而包裹其外的灰色霧氣觸手，也斷開一根，化爲一縷遊離的灰色霧氣，向着葉知禮飄來。
那顆巨大的灰色光球內不斷髮出陣陣無形的波動，數根灰色的觸手重新化爲霧氣，作用在巨大的星環上，將其缺口重新補好。
一切就跟似乎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葉知禮可不這麼想。
那股被爆炸截斷的一縷灰色霧氣，徑直飄入了葉知禮的意識團中，只看見葉知禮原本五彩斑斕的意識團瞬間被感染、同化，整個意識團成爲了一個體型微小的灰色光球。
葉知禮只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被一股巨大的衝擊力狠狠撞散，隨後，某種龐大的意識正在逐漸同化自己，帶來陣陣痛感。
那種感覺讓葉知禮覺得，如果自己有身體的話，就好像有人用尖細的針頭，從四面八方深深地刺進自己的腦仁一般，劇痛難忍
就在葉知禮覺得自己的意識快要被完全同化、消失的時候，那股痛感陡然間不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知禮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全方位的視線中，一切如常，巨大的灰色光球懸浮着，無數意識團從甬道內出現，然後被分解，納入了星環中。
但唯一不正常的是葉知禮，在視線內，葉知禮看見自己變成了一顆小小的灰色光球，從外表上看，除了體積外，與那顆巨大的灰色光球一般無二。
星環產生的引力，此刻也消失不見。
甚至葉知禮能感覺到，從巨大的灰色光球中，散發出某種排斥自己的波動。
就在葉知禮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另外一股龐大的牽扯力自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拉扯着葉知禮的灰色光球重新進入甬道，離開了這片神祕的空間。
“靠又來”
剛想到這，葉知禮只覺得整個視野完全暗了下去。
這一次，是真正的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