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省，南平市的城中村，兩間破瓦房的小院中，從破舊的木框窗戶中透出燈光。
一個男人坐在牀頭打電話。
“喂，濤哥，最近忙什麼呢？有空一起出來坐坐吧！”
“濤哥，我跟你說，朋友介紹了一個好的項目，投資28888元，找十個人，一年賺個100多萬都不是問題。”
“那好，濤哥，見了面我再詳細跟你說，這次真的是個好機會，現在還很少有人知道這個項目，這麼好的事，我當然得先告訴自己的兄弟！”
“好的，濤哥，那明天晚上見。”
掛斷電話，躺到被窩裏，男人說了句：“秋葉，給我倒杯水，有點渴。”
她正在牀尾的書桌前寫稿子，烏黑的長髮在腦後低低的紮了馬尾，穿着淡藍色的毛毛睡衣，白皙又帶點嬰兒肥的小臉滿臉淚水，長長的睫毛上掛着淚珠，稿紙也被滴落的淚水浸溼，哽咽道：“海軍，能不能別再做這些網絡項目了？”
“秋葉，你又怎麼了？我不也是爲了多賺點錢嗎？你不是不知道我們現在的情況，欠了那麼多帳，靠打工什麼時候才能把帳還上？才能買房？”
秋葉拿紙巾擦了臉上的眼淚，沙啞着聲音喊道：“李海軍，我受夠你了，你能換個理由嗎？你做這些網絡項目，賺到錢了嗎？你一次次賠錢，我們欠的賬更多了。”
海軍煩躁的坐了起來。不耐煩的說：“秋葉，你是不是一天不找事吵架就難受？我這麼辛苦，這麼低三下四的找人加單，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這個家，爲了你嗎？我前幾年是賠了些錢，可人不會總走背運的，這次這個項目比以前的都穩妥，你放心，我很快就會賺幾十萬讓你看看。”
以往，她會接着反駁，他們會發生激烈的爭吵。
現在，自己似乎有些厭煩了這樣無休止的爭吵，因爲這樣的爭吵根本無法改變什麼。
三年了，從公婆接連生病去世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敏感……暴躁。
爲了給公婆治病，借了十幾萬的外債，他爲了還債，急賺錢，才投資了那麼多不靠譜的傳銷平臺，只想一夜暴富。
用海軍的話說，他做的其實不是傳銷，是新型的網絡平臺項目，
接觸到這些傳銷，都是通過網絡，這幾年微信的普及，讓很多傳銷開始披着網絡營銷的外衣在微信上建羣拉人，不懂網絡的人，對這些新生事物和網絡有着天然的信任，感覺很高級，很潮流，不用幹活，投點錢，拉幾個人就能賺錢。
微信羣裏宣揚的投資項目，有純投錢不賣東西賺分紅的，也有拉人頭賣東西的，可是不管你投多少錢，還是賣什麼東西，都得先交錢入夥，對了，他們羣裏不說入夥，都說加單。
投資從幾十，幾百，到成千上萬都有，而且所有的平臺都會鼓吹，跟着他們好好幹，年入百萬不是事。
最可笑的是，一旦加入他們，你就成了老總或者經理，一般情況下他們之間都以某某總，某某經理，某某老師來稱呼。
秋葉一直覺得這些平臺純粹是靠忽悠和畫大餅來圈錢騙錢的。
也勸過海軍。
大概就是勸他：人家租門面房，本本分分做生意的賺錢還很難呢，你們這些價格虛高的東西有幾個人能用得起？400多塊一瓶的雜牌護膚品，五六十塊一貼的面膜，幾千塊一套的治百病保健品，只靠在微信上發個朋友圈，找幾個朋友加單，就能年入百萬嗎？再說這些投資平臺，跟微商也有區別，微商最起碼是貨真價實，多少賺點利潤討生活，可是你做的這些網絡項目，根本就是坑人，值十塊的東西賣200，他們不是指望賣貨賺錢，而是給你們畫個大餅讓你們真的覺得能年入百萬，而去找更多的朋友和親戚來投資加單。還有你們那個交100塊錢，辦手機號，以後就能分到幾十萬，幾百萬的項目，你覺得這可能嗎？明顯就是騙人的，天上不會掉餡餅的。
至今，海軍依舊一意孤行，他手機裏有很多微信羣，每個微信羣都是一個網絡項目，羣裏都有很多人，想一夜暴富去投資的人真的太多。
有句話不是說：傻子太多，騙子有點不夠用。
秋葉看到這些微信羣裏的人，覺得他們都想錢想瘋了，可是自己的男人卻真實的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一點都不像瘋子。
勸過、吵過、鬧過。可是一點用也沒有，攔不住，也拉不回他。
一開始，她是有些心疼海軍的，父母去世對他的打擊很大，欠的帳遲遲還不上，他也是爲了多賺錢，每次都好言相勸，賠了錢，還安慰他，想着他能早點醒悟。
她以爲賠了錢，海軍吃了虧，就不會再加入這些網絡傳銷。
現實卻給了她無數的耳光……
現在，她覺得自己累了，對這份婚姻也已經絕望。
19歲相識，20歲嫁給他，如今相識六年，結婚五年，公婆去世也已三年。
海軍今年27歲，她也25歲了，兩人的生活還是一塌糊塗，連孩子都不敢要。她覺得海軍可能永遠都不會醒悟了。
所以，今晚的秋葉沒有反駁海軍的話，還起身倒了杯茶放在牀頭櫃上。
海軍也不再說話，氣呼呼的躺回了牀上。
坐在書桌前，她拿起筆，卻再也寫不出一個字。
因爲喜歡看書，寫文，她在家給一些公衆號寫稿子，一個月大概會有3000塊左右的稿費。高中畢業的她，沒什麼手藝，出去打工，有時候還拿不了3000的工資，所以她這幾年就乾脆在家寫稿賺錢，好歹算是自己的愛好。
可是隻靠她賺的這點錢，兩人生活都是問題，更不要說還帳了。
嫁給海軍，她覺得自己這幾年跟做夢一樣。
認識海軍是在19歲那年。
那年夏天，高中畢業的暑假，天氣格外的熱，低矮的瓦房裏，秋葉唯一的親人離世。
那個夏天，她哭盡眼淚，看盡冷暖後，帶着行李去了市裏打工。
後來就認識了海軍。
次年，兩人就結了婚。
又呆坐了一會兒，她說了一句：“海軍，我們離婚吧！”
沒等海軍再說什麼，她就換衣服出了門，她實在不想在屋裏呆着了，她怕自己接下來再說出什麼不冷靜的話。
街上的人不是很多，雪花不緊不慢的飄着，人行道上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路燈很亮，映着飄落的雪，很美。
白色的雪，五彩的霓虹，往來的車輛，這些跟他們租住的破瓦房相比，好似不是一個世界。
秋葉並不想看這些。
這世間的繁華，可能永遠都不會屬於她這種人吧……
她的胸口悶的難受，兜兜轉轉覺得還是去河堤轉轉。
河堤口有個報亭，報亭裏也賣彩票。
她突然就想買一注彩票。
以前海軍買彩票，她總是對他說彩票是騙人的，讓他不要買，還覺得買彩票的人特傻。
後來生活艱難，自己偶爾也會買上一注彩票，還會想如果能中500萬該多好。
那時候她突然就明白了一部分彩民的心思。他們偶爾花上幾塊錢，未必就真覺得自己會中獎，不過是在絕望掙扎的浮沉裏買一張心頭的希望，活着的希望而已……
讓自己有一絲渴望明天，度過今天的幻想和勇氣。
買完彩票，去河堤轉了一圈，回到出租屋……
海軍看到她回來，翻了個身，假裝睡着，秋葉也拿了他旁邊的枕頭睡在牀的另一頭。
這一夜，再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