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顏色乏味的海浪翻涌着撲打船舷，在甲板上遺落下髒兮兮的印跡。
&ep;&ep;赫連灣東北方的海水離岸越近，含的泥沙越多，故而越黃，這是大自然定下的道理，是靠人力無法改變的道理，就算是周師也不能。
&ep;&ep;雲排號跋涉在這片土黃色的汪洋中，再加上今日天氣朝陰，陽光被灰濛濛的天幕遮住，弄得整船的倖存者生不出一點活力。
&ep;&ep;葉宇長沉着臉立在船首，他閉起左眼，讓元氣充盈在右眼，憑此暫時提高了目力，視線掃過海面，瞅見了一個橢圓狀的黑點。
&ep;&ep;葉宇長和天氣一樣陰沉的臉色有所舒展，能看到那橢圓狀的黑點，說明他們已經靠近了長歆碼頭。
&ep;&ep;長歆碼頭是近三年來突然興起的碼頭市鎮，只能算箇中等規模的碼頭，但三年的根基太淺，還造不起燈塔，但被吸引來的船隊絕不能算少，所以就算是爲了給白天的船隻導航也好，當地官府兩年集資在長歆碼頭海外四里處的一座小島上立了一塊七丈高的石碑來充作航標。
&ep;&ep;葉宇長衝身後的船員喊道：“你傳我的話下去，讓艙內的弟兄們別歇着了！就算是現在順風也需要點時間，加把勁搖櫓，咱就能早點上岸美美地喫上一頓！”
&ep;&ep;用這個來犒勞死裏逃生的船員，是葉宇長當下唯一能做的事了，他現在隨時都輕鬆不起來，靠岸後，還要想辦法去跟當地楊家的分號解釋貨物的損失。
&ep;&ep;這不是一句“漂沒”能搪塞過去的損失量，葉家要大出血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ep;&ep;“不、不知道，到時候，大哥的那裏……受不受得了給楊家的賠償啊。”
&ep;&ep;葉宇長在一片悵然中，看着從長歆碼頭衍生出的石堤離雲排號、離自己越來越近。
&ep;&ep;不過雲排號在石堤邊緣漂了許久都沒見碼頭上的接引人。
&ep;&ep;不得已，葉宇長只能派兩個水手劃了個小舢板靠近石堤，船員登陸後找來與碼頭柱石捆在一起的粗繩與鐵鏈，將它們拋到船上，一衆水手讓鐵鏈、粗繩和船上的定把連在一起。
&ep;&ep;堤上的人與船上的人喊着口號兩兩配合，把船引進了碼頭的長堤內側，四爪鐵錨下到海里，總算是把雲排號穩定在了碼頭內。
&ep;&ep;包括沈煜在內，船上有一些傷員，而小姑娘又是非人之物，這些人都不適合去港口後面的市鎮。
&ep;&ep;更何況，小姑娘若是一起上岸，葉宇長去找治魎官的行爲就有可能暴露，所以他刻意將之留在船上，自己帶着剩下的十一名船員上了岸。
&ep;&ep;“少船主，你看這……”
&ep;&ep;一個船員神色鐵青地對葉宇長耳語，他和一衆船員看着冷冷清清都不足以形容，只能說是空蕩蕩的碼頭，又不知該說什麼。
&ep;&ep;“我也感覺不太對，長歆就算是淡季，也不可能半個人都沒有。”
&ep;&ep;葉宇長不安地抽出了腰間的柳葉刀。
&ep;&ep;碼頭與市鎮之間隔着一個小山丘，小山丘上設立着海務衙所，葉宇長與船員們收刀進了衙所，但同樣沒人，海務衙所很小，本來碼頭也不是什麼大碼頭，海務衙所也沒辦法太大。
&ep;&ep;見衙所後院有個兩丈半高的木質瞭望臺，葉宇長和一個船員順着梯子爬上了瞭望臺，在瞭望臺上俯瞰碼頭的長堤與綿延至天邊的土色海面，疑惑撐滿了人的心胸。
&ep;&ep;“不管怎麼樣，還是先下去再說。”身旁的船員建言道。
&ep;&ep;於是，葉宇長轉身準備順着梯子趴下去。
&ep;&ep;一轉身，他就從高臺上看到長歆碼頭身後的因其而興起的市鎮。
&ep;&ep;衙所在山丘上，高臺在衙所中，距離平地極高。
&ep;&ep;所以，葉宇長與身邊的船員才能將整個市景盡收眼底。
&ep;&ep;“啊！這、這？這這這、這是什麼啊？”
&ep;&ep;他們兩人的眼睛因看到的市鎮景色遲遲不敢眨眼。
&ep;&ep;葉宇長正式執掌雲排號有兩年了，做船長前隨老爹出海也有五年了，這七年間他接觸過無數精美的貨物和繁榮的城鎮，無數的人和事。
&ep;&ep;但就算是那樣，也從未見過此等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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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ep;原先鱗次櫛比的房屋與店鋪像是被捶爛後的陶罐一樣碎在大地上，紅、黑、灰三種顏色星星點點地散落於曾經的街道，不少地方還殘留着冒起的黑煙，這說明曾有大火燃起。
&ep;&ep;視線射向更遙遠的地方，是一塊塊被工工整整地開墾出的等待春耕的田地。
&ep;&ep;長歆碼頭與其市鎮，無一處不是廢墟，無一處不是死地，無一處不是煉獄。
&ep;&ep;在昏暗天空的映襯下，恍若人間末世。
&ep;&ep;土丘的一側，土黃色的海浪無休止地拍打着堤岸，土丘的另一側，一個曾經被冠以“長歆”之名的市鎮被命運毀滅了。
&ep;&ep;葉宇長直到今天才懵懵然地感覺到什麼叫“驟然間，一個市鎮死了”。
&ep;&ep;臺下的船員不知臺上人看見了什麼而呼喊了許久，呆了半天的葉宇長才回神，踉踉蹌蹌地爬下高臺。
&ep;&ep;告知了船員們他看到的絕景，一干人等驚愕萬分。
&ep;&ep;討論了很久，葉宇長本想立馬回船上去，可不少船員中的長輩說“前些天活下來都賴我們奮發求生與上天保佑，如今拋下可能存在的生者逃走，未免太損人德，下次再有災禍，天可能因此而不再庇佑。”
&ep;&ep;於是，衆人決定散成三波人進入市鎮尋找可能的倖存者。
&ep;&ep;“有、有人嗎？”
&ep;&ep;一邊呼喊着，葉宇長與三名船員穿梭在磚石瓦礫的廢墟中，時常撞見一兩具的屍體，與幾隻正在喫街邊屍體的野狗。
&ep;&ep;眼睛所及之處，都是與死有關的光景。
&ep;&ep;這種種的毀滅沒有給人一種陳年舊事的感覺，而是一種較爲新鮮的毀滅，長歆遭受的變故應該就在不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