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23 婚嫁
    張大娘嘆息:“要是阿樹——”剛說了個話頭,她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打住,強笑着掩飾,“將來招個上門女婿,也是一樣的!”

    母親想起弟弟,眼圈也紅了,說:“這些年她爹走巴州碼頭,也盡心盡力找了,只是找不到。命吧。我權當他已經被狼吃了吧,也免得牽腸掛肚的。阿草又不是許家女,就這樣還多嫌她呢,還招什麼上門女婿!嫂子,你爲阿醜好,寧可她嫁得遠些,我也一樣。我不指望她留在我身邊,倒是想她嫁得越遠越好,以後別再回許家村了!”

    大人們像這樣在背後議論孩子們的親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每一回她們在房裏嘀嘀咕咕

    ,不管是在張大娘家還是我家,我跟阿醜都被羞得避走不及。大人們在這邊房裏討論着,我跟阿醜在另外一邊房裏說悄悄話。

    “阿醜,你真的要嫁到鎮上去麼?那以後我們見面就少了,我會想你的。”我憂心重重地說。我朋友本來就少,阿醜一出嫁,我就落單了。

    阿醜倒是一副車到山前必有路的樣子:“我娘不想我嫁在許家村。許家村許家的勢力太大,我娘怕我被婆家欺負,她白看着難受幫不上忙。我孃的意思,婆家人門戶不能太小,門戶太小給人欺負了沒人幫扶;門戶不能太大,太大了妯娌多是非多受氣也多。最好兄弟有兩三個,過日子有人幫襯,不受妯娌小姑婆婆的氣。對了,阿草,我娘都給我挑了兩三年了,你娘現在也留心給你找婆家了吧?你娘是啥意思啊?”

    我低頭說:“我家不比你家。你爹是親爹,還有姑姑給你操心。我親爹家離得遠,根本不管我們母女,只得一個舅舅可以商量。上次鎮上大集,我娘特地去走了一趟,提前託人跟我舅舅捎信,讓他去鎮上會一面,商量給我找婆家的事。我爹爹爲這事兒還不高興了呢,說我娘平日都是裝病,怎麼一聽趕集,跟孃家人會面便沒病了呢?”

    阿醜皺眉說:“真討厭。你爹爹越發不可理喻了。那日我在房裏聽見你爹爹喝醉了大聲罵你和你娘,聽得我心驚肉跳。你知道我娘爲啥把我們的臥房換到另一邊去了?就因爲我和我爹孃的臥房離你家太近,每次你爹爹罵人我這邊聽得清清楚楚,我娘說這些個話姑娘家不該聽。剛換房的日子,阿田哥還抱怨呢,說你爹爹罵人聲音太大,吵得他沒法看書。”

    母親身體不好,時常病着,許盛業的脾氣越來越差,什麼難聽的話都罵得出來,已經無所顧忌。他罵得越很,母親越是鬱結,越是鬱結,身體越差,她的身體越差,許盛業的慾望經常受到阻礙,罵得越狠。

    這似乎是個惡性循環,是個結不開的死結。許盛業懾於族長的告誡,鄰里的口舌,動手倒是少了,一個月大約只得一兩次,打完了若被人知道,大不了三言兩語陪個不是。大部分時候他開口罵人,罵得越來越難聽,問候我那死去多年的外公外婆更是家常便飯。

    是個人都有些血性和脾氣。一般他罵人,母親便裝作聽不見,避開他。但是母親的迴避也令他十分不爽,事後他會變本加厲。十分忍罵不過,母親也會回嘴,這下便惹下滔天大禍,遭他一頓拳腳是免不了的。有一次他當着我的面把母親從院子裏扔進房內,母親蜷伏在米缸前半天回不過氣來,頭被碰出一塊烏青。

    事後他揚長而去,母親抱着我飲泣在冰冷的地上。

    於是下次再罵,母親不僅不敢回嘴,還不敢避開,無論回嘴還是避開,只能讓他的獸性火上澆油。她唯一的出路以及最好的出路就是把我支開,自己默默地承受那污濁的語言和極致的侮辱。

    阿醜同情地說:“阿草,要不你也跟我一樣,嫁到鎮上去吧。這樣我們姐妹也有個照應。你娘和我娘可以在趕集的時候輪流去看我們。嫁到鎮上去,你就聽不到你爹爹罵人了。”

    我小聲道:“聽不到,那更懸心了,還不知道我娘會被他罵些什麼,打成什麼樣。”

    阿醜像個大人一樣長嘆:“唉,我聽我娘說,女人嫁人好比投胎,嫁錯了一輩子就完了。”她的聲音表情,活脫脫一個小號張大娘的樣子。

    阿牛哥和阿田哥,一個長成一個少年,另一個越來越有書生的架勢。阿牛哥個子很高,身板也很寬,田間的勞作讓他的皮膚黝黑髮亮,閃着健康的光澤。夏日的時候,他穿着短短的衣褲,多數時候是無袖的坎肩加到小腿的粗布寬褲,一雙草鞋或者木屐下田下河。他現在是一個壯勞力,抵得上一個張大伯的作用。

    許盛業不在的時候,他會時常過來問一聲:“二嬸子,水缸空了沒,要挑水不?”

    “二嬸子,柴可夠?要我過來劈一些麼?”

    大家到了說親的年紀,不似小時候那麼兩小無猜,肆無忌憚。我們都知道避嫌了。他除非要幫忙幹些體力活,輕易不怎麼上門。上了門就悶頭幹活,看見我進出的時候,臉會紅一紅。

    阿田哥長得比阿牛哥略矮些,身板略細些,皮膚白白淨淨,一看就是不下田風吹日曬的人。家裏的體力活他從來不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每日早上上學堂,傍晚歸來,回來後挑燈接着讀書。

    鄉間小戶人家爲了省燈油錢,等閒晚上不點燈,只拿了小兀自在院子裏乘着月光星光講古打發時間。

    讀書的兒郎是個例外。張大娘有時候納個鞋底,會到阿田哥的燈下去借光。

    許氏的族長許景天非常欣賞阿田哥。許家學堂裏的學生來來去去,很多人讀了一半,認了些字便沒興趣,要麼去鎮上謀個學徒,要麼放下書本拿起鋤頭重回田園,要麼幫着親朋去做生意做帳算帳,做個帳房,總之能堅持讀下來並打算參加科考的,少而又少。

    “老張,你家老二是個讀書的料,莫要荒廢了。”許景天這麼對張大伯說。逢年過節,他讓許夫人賞賜些綢絹給張大娘,讓她給阿田哥做幾身衣裳。那些布料雖然也是絲綢,但是大多是灰藍等很低調的色彩,穿在阿田哥身上,越發顯得他麪粉脣紅,玉樹臨風,已經很有讀書人的氣質和模樣。

    阿田哥溫文有禮,見了鄉鄰打躬作揖,對許盛業和母親也不例外。他碰到我和阿醜,也不再像小時候那麼一股厭煩之氣,而是彬彬有禮地打招呼:“阿醜妹妹,阿草妹妹。”

    雙手還合攏,揖上一揖。

    阿醜常常嘻嘻哈哈地打趣他,學他的樣子拱手作揖:“阿醜妹妹,阿草妹妹。許二叔,許二嬸。”

    阿醜真是個開心果,不管在哪裏她都能找到樂趣。不管她打趣誰,都讓人覺得她是活潑的,但是不刻薄,不歹毒。

    因爲人長大了,河邊已經不是我們的禁區。夏日的時候,常拿了衣裳到河邊去浣衣。那時候的布衣,不是現在輕軟的棉布,而是粗製的麻布,穿在身上已是粗糙沉重,入水洗滌,更是死沉死沉,非用棒槌敲打不能洗淨。在河邊洗,免了一捅又一桶地倒水,也免了繳幹後再衝洗。很多時候我們把用皂莢敲打過的衣服展開放在水裏,壓上塊大石,讓流水自動沖洗乾淨,我和阿醜坐在大石上洗腳聊天。

    那日阿醜回家去取一件忘記帶過來的衣服,我在河邊一邊看着兩家的衣服在漂洗,一邊伸着懶腰,用雙腳敲擊着水面,阿牛哥牽着兩頭牛過來,看看我,很自覺地將牛拴在下游飲水。

    他走到我身邊,掬起一捧水洗臉,躊躇半日,才吞吞吐吐地問:“阿草,聽阿醜說過幾日你跟她一起到我姑姑家去住幾日,看能不能在鎮上找婆家,是不是這麼回事?”

    我轉頭看他。夕陽將河面的水波映出明晃晃魚鱗的紋路,閃着金光反映在他的臉上,讓他黑黑的臉膛變成紅色。他的眉宇之間,成年人的神態和少年人的稚氣交織在一起。他穿着無袖的坎肩,兩隻胳膊上都是肌肉,粗壯有力,充滿彈性。

    彈指一揮間,不知什麼時候時光像風一樣從身邊吹過,我們都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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