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27 黑暗
    我是在多年之後漸漸懂事的時候,一次偶然的機會發現,我對於疼痛的敏感程度超乎常人。一般人痛到五分的時候,我會痛到八分,別人痛到八分了,我已經不堪承受,呈現假死狀態。

    這大約也是我數次“起死回生”的根本原因。當我一次次想死死不了,卻要忍受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楚的時候,才漸漸明白,這也許是老天懲罰我自己尋死的一種方式。

    自殺只能給我帶來更多的煩惱,而不是解脫。

    那一日我感到的劇痛是此生所未有的。我感覺我的整個靈魂從身體抽離,被擠壓到另外一個世界。

    “阿草!阿草!”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一個聲音在叫我。我渾身動彈不得,只把臉轉向那個聲音,眼珠轉了一轉,落在一個女

    人焦急的臉上。

    那個女人披頭散髮,眼睛裏閃着焦慮狂野的光。她的臉上斑斑點點,全是紅色,爲什麼?那個時候,她不像一個女人,她像一頭野獸。

    “阿草!阿草!我女!你到底怎麼樣,啊?你到底怎麼樣?我是娘啊,你不認得了嗎?阿草,都是娘不好,娘沒想到你今天能回來——”她說着說着,涕淚滂沱,臉上的紅色斑點,變成了水紅色的一片。

    “娘,你的臉——”我似乎有點醒了,低聲地說。我的神經從麻木中恢復,感覺一陣陣灼熱的疼痛從下邊傳上來。我再一次皺起眉頭,吸了一口氣。

    母親猛然想起什麼,衝出房間。我聽見外面有水的聲音,接着她又衝進來,跪在我的身邊,扶起我。她的臉被洗得乾乾淨淨。她的手上拿着一件上衣和一條褲子。

    我才發現,此時已經暮色四合。我渾身痠痛,甚至不能轉動脖子。“娘,你怎麼了?”我指着她衣服上的斑斑點點,似乎也是紅色,已經紅得發紫發黑。

    而我,躺在房間一角的地上,身上蓋着一條被單。

    母親扶着我說:“阿草,快穿上衣服。你聽娘說,我們得趕快走,越快越好。”

    她扶着我坐起來,費力地幫我穿上衣服,並且拼着全力要扶我站起來。我也顫悠悠地支撐着盡力站起來。她架着我走出房門。我試着轉頭,她伸出一隻手矇住我的眼睛,說:“阿草乖,別看,別看。”

    我的腳絆在門檻上,身子一歪,母女齊齊摔倒在地,臉衝着房裏。掙扎着爬起的一剎那,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我的牀,我那不甚結實,平日只睡我一人的牀已經坍塌。許盛業的身子橫臥在坍塌的牀鋪上,腦袋着地,腦漿崩裂,隱隱約約中,紅的白的流了一地。

    他趴在地上的臉向外掙扎着,眼睛瞪得溜圓,配上絡腮鬍子,顯得格外猙獰。

    我的胃裏一頓翻江倒海。我在地上蜷成一團,吐了一地的酸水。

    母親顧不得什麼,爬起來抓住我的腰,連拖帶拉地拖出我的房間,把我放在外間的地上,給我配了一碗蜜水,讓我喝下去。

    我搖搖頭,眼淚如門外的雨水,流個不停。

    母親跪在我面前,扶着我的肩,聲音堅定地說:“阿草,你聽着,我殺了他。他是個畜生,我早該殺了他。我殺了他,許家村我們不能待了。我們必須連夜走。你把這水喝了,等下再喫點東西。娘這就打包收拾東西,天一黑透我們就走。”

    說着她把水遞在我的手裏,自己迅速站起來走進她的臥房,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衣服首飾,打包。

    她甚至不得不再次回到我的房間,打開箱子找我的衣服鞋襪,拿到她的臥房去包在包袱裏。

    她翻出油布,將這些衣物包成一包。後面想了一想,再打開來分開,將我的東西和她的東西分開包。她將她的首飾都打在我的包裏。

    她又打着傘走到竈間,把家裏所有能喫的食物都包上,放在竹簍裏拿過來,將打了包的衣服也放進去。

    她的動作急促但是不慌張,她的神情鎮定腳步從容,彷彿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只是在準備一次回孃家的省親。

    她都收拾完畢,回來看見我已經把蜜水喝了半碗,就端出兩碗飯,說:“我們喫飯,喫飽了才能走路。”

    看到她這麼鎮定,我也變得心安了,低頭默默喫飯。

    半天我才問:“娘,我們往哪走?”

    母親不假思索地說:“上山,從山裏繞出去。走下河太平坦了,很容易被人發現。”

    “那,會不會有狼?”我怯怯地問。

    母親聞言躊躇道:“下雨天,有也不會出來吧?”她沉吟着,還是放下碗,走進我的臥室,過一會拿出一把帶血的菜刀。她把菜刀放在門外,沒一會兒刀上的血跡就被沖刷的乾乾淨淨。她把菜刀用布包了,放進竹簍。

    然後她又走進那臥室,找了一會兒,找出一把帶鞘的的匕首,用油布包了,也放進竹簍。

    做完這一切,她又坐回到飯桌前若無其事地繼續喫飯。

    很快我們母女喫完,夜色也完全籠罩下來。她點了燈將褲腿打了綁帶,穿上鞋子,並用粗麻繩和帶子用油布把我們的鞋子包起來,綁在腿上纏得結結實實。

    她爲我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她自己先穿上蓑衣,背上竹簍,再戴上斗笠。

    她吹熄了油燈,牽着我的手出門。她先關上自己的臥室門,再關上我的臥室門,然後關上外間的房門,走到院子裏,鎖上了院門。

    茫茫夜雨中,我們母女沿着小路跌跌撞撞地上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摸索着前行。母親一邊走一邊不住地關照我:“阿草,當心腳下。”

    “阿草,堅持一會兒,我們離開許家村就好了。”

    “娘,我們去哪兒啊?”我忍不住問。

    “以前採藥,見過一條難走的山路,據說一直往西南走能走到省城。娘一直想去探探,要照顧你沒法去,帶着你又怕兇險,今天我們娘倆索性走走吧。要活活在一起,要死死在一塊兒。被狼吃了總比被人吃了強。”

    母親的堅定給了我信心。我不再追問,只是緊隨着她的腳步跟她一起走。

    那條採藥的路母親顯然已經走熟了。但是天雨路滑,漆黑漆黑的夜裏,我們走不快。雨下得時大時小,不時有雷鳴閃電。臨走前喫得那點剩飯也沒有什麼能量,我跟母親走一陣歇一陣,走得精疲力盡。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幾乎走不動了。我腳下趔趄,被一顆尖利的石頭絆了一跤,趴在地上。母親把我扶起來,伸手摸我的腿,在褲子膝蓋的地方摸到一個洞,並且摸了一手血。

    母親解下竹簍,翻找着一隻油布包,打開包,拿了紗布條和止血藥給我包紮。

    她做完這一切,看了看四周,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她問:“阿草,還能堅持嗎?再走半個時辰我們能找個隱蔽的山洞歇一歇。”

    我們停留的地方是一條採藥人常走的小路,一邊是崖,另一邊是坡,路窄,但是沒有什麼可以隱蔽的地方。

    我咬着牙點點頭。母親站起來,要把揹簍背上。忽然之間,她的身子一陣搖晃,她扶着一棵樹纔沒讓自己摔倒。

    “娘,你怎麼了?”我焦急地問。

    我聽到遠處隱隱約約有人的聲音在說:“前面好像有人!”

    母親猛回頭,發現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墨一樣的黑夜裏閃耀。有人點了防雨的油燈來找我們。

    似乎只有一秒鐘的思索,母親將竹簍裏我的衣包拿出來,迅速用帶子綁在我身上,將包着匕首的油布包塞進我懷裏,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把我推下身邊的陡坡,叮囑我說:“阿草,記住孃的話,活下去,無論如何活下去,做牛做馬,爲奴爲婢也要活下去。”

    我無法控制地,迅速地向山下滾去。石頭樹枝一起咯着我颳着我,在我身上留下印記。我似乎聽到上面有人在喊:“抓住她,抓住那個謀殺親夫的賤女人和她的崽子!”

    在迅速下降的過程中,我感覺身子忽然騰空落下,重重地碰上一塊大石頭,我再一次昏死過去。

    雨,一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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