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很快就要入冬,我的後院正在搭建暖棚,預備在冬天也種植一些稀缺的藥草。那個時代沒有玻璃,水晶是一種昂貴的材料,不可能用在這上面。我們搭建的材料,是竹片和窗紙。所謂的窗紙,是一種透明度高,纖維含量高,比較結實的白紙刷了桐油,使之具備防雨防雪的功能。宮裏有工匠局,裏面都是被培訓過的內官,能做些簡單的修繕工作。如果真的遇到宮內房屋大修,他們承擔不了,就要請外面的工匠,他們負責監工。
搭個暖棚,自然是他們力所能及的事,所以每天早上開始,他們到我宮裏來,一直做到日落。
悠蘭拿着圖紙,跟他們比比畫畫,看着他們怎樣用竹片將油紙夾在中間固定,彎曲成弧狀搭在地壟兩邊,一段一段地連接起來,像在一座長長小小的白色宮殿。
地壟的下面,挖着一隻只地炕火龍,如果天氣太冷,可以燃火加熱。
這主意不是我的,是女皇陛下的。宮中的藥房主管來稟報說,到了冬天,我給她開的幾種藥中,有那麼幾味比較難覓,沒有把握能採購到。就算能採購到,也是價格奇貴。
女皇陛下問:“這東西有種子,可以種麼?”
藥房主管答曰:“可以種,這個季節剛好是採集種子的季節。我們也可以到民間去收購。”
女皇陛下道:“那就自己試着種吧。去年不是給花房搭了幾個暖棚養花麼?那麼就再搭幾個暖棚養藥。這養藥總比養花功德大些。”
就這麼一錘定音。工匠局派人來查看了後院的地形,做好測量,送來圖紙讓我們覈准,又給女皇陛下御批,不到三天功夫,開始動工搭建。
因爲紙張易碎,工程進展緩慢。
在學堂裏,一開始的兩天,西門雀對我和春雨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她試圖拉着惜福郡主一起來奚落我們,說我們是雞窩裏飛出的小雞仔,因爲膽子大,厚顏,無恥,敢豁出去捨命闖駕,所以飛到枝頭想變成鳳凰。可惜山雞終究是山雞,怎麼試圖飛高也變不成鳳凰。
她“呸”了一聲,恨聲說:“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那模樣,又黃又瘦,做得成鳳凰麼?”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恨我。我的存在並不妨礙她什麼。我沒有搶奪她的俸祿,也沒有進駐她的宮殿,甚至沒有從她身邊調走任何宮人,我們兩家相隔甚遠,我的住處並不比她的高,沒有遮擋影響她的風水和陽光。
惜福郡主並不睬她。惜福的高傲是天生的,融在血液裏的。她有些懶洋洋,似乎什麼都提不起她的注意。她不需要通過打壓我來擡高自己,這並不表明她更看得起我。她看不起我,就像看不起一隻螞蟻。只是這隻小小的螞蟻於她無害,她懶得理睬而已。她也看不起西門雀,但是她並不說出來。她的神情已經表明了一切。
西門雀無趣,轉過身去長出一口氣:“死阿忠,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幾天都不見人影。”
惜福郡主冷笑一聲。
西門雀終於被她不合作的態度激得惱了,質問道:“你笑什麼?”
西門雀道:“不能!”
惜福郡主道:“我勸你安靜點,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女孩子家,要有點尊貴的樣子,上着杆子追的,不會有人在意你!”
西門雀怒道:“我怎麼不尊貴了?我上着杆子追誰了?”
惜福郡主道:“哈,從那些人回宮,你就阿忠長阿忠短的,煩不煩?”
她起身自顧自走開,給教室裏的衆人留下一個傲慢的背影。
此時已經是正午,正是放學時間。她的侍女進來收拾書本,都放進書匣裏,捧着這些東西,跟到門外。
惜福郡主是一個真正的美人。她年紀小小,身量卻已經很高了。她至少比我高出一個頭。她發育得很好,胸部非常豐滿。唐代的女人都不束胸,而是高傲地把胸挺起來。她當然也不例外。
西門雀很沒志氣地趕緊起身,追着喊道:“哎,你等等我嘛!你這人真是,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啦!”
我跟春雨對望一樣。春雨笑道:“沒志氣的哈巴狗,還整天說我們!”
我左右看看,瞪她一眼道:“莫要信口開河。禍從口出!”
因爲我一開始是以犯女的身份入宮的,所以對悠蘭和春雨都尊重有加,不曾稍微示以顏色。今天是第一次對春雨口出重言,春雨有些怔怔的不能適應,紅着臉低頭一福,說:“是,姑娘。”
我有些後悔,想找些什麼話來轉圜。春雨低頭收拾我們倆的文具。
氣氛有些窒悶。我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時情急。你知道這裏隔牆有耳,萬一剛纔的話傳到她耳朵裏,又是一番是非。她是皇親,我們倆——”
春雨低頭再一福,說道:“姑娘,春雨明白。春雨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我還想說什麼,終於沒說出來。我從春雨懷裏拿過幾本書捧着,說:“走吧。”
出了學堂大門,遠遠地看見惜福郡主依然快速地走着,西門雀在後面半跑着追着。惜福個子高腿長,走一步到有西門雀的一步半,西門雀跟得好不喫力。
前面往右有個門,大家到各自的宮裏都要經過那個門。惜福急匆匆地轉出去,唉吆一聲,我們聽到她碰到什麼的聲音。
幾個侍女也跟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聽見前面有人在說:“郡主,你怎麼啦?”
接着立刻呼啦啦跪倒一片,幾個侍女一起祝禱:“參見臨淄王。”
這個時候該怎麼辦?是跟上去跪倒,還是在原地跪倒?我跟春雨大眼瞪小眼。
“你們這是幹什麼亂衝亂撞的?這宮裏還有沒有規矩?”一個正處在變聲期的少年的聲音,但是很嚴厲的聲音質問。
“奴婢衝撞殿下,請殿下恕罪。”衆侍女一起請求道。
那個聲音更加嚴厲:“你們倒沒衝撞本王,倒是她衝撞了本王!”我遠遠看見一個穿着王袍的男孩子指着惜福呵斥道,“你是誰?爲什麼見了本王不跪?你衝撞了本王,居然還敢站着!”
惜福郡主躬身福了一福,不亢不卑地說:“臨淄王表哥,惜福走得匆忙,並非有意衝撞,請息怒。”
她的聲音淡淡的,帶着些慵懶,如遠處吹佛過來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