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並不是很長,可對於周皇來說,每一分鐘都是在掙命。
伍桐終於在他嚥氣前到了養心殿。
小太監一直遵守的禁令,在太子和伍桐身上根本不頂用,從午門到養心殿這段三百餘丈的距離,他們一路疾馳,只花了四分鐘不到的時間。
小太監離着老遠就聽到靴底與青石磚相撞產生的聲音,心中感慨什麼人這麼不守規矩的時候,太子和伍桐穿過月華門,他剛好看到兩個人通紅的臉和滿頭的汗水。
童貫急聲說道,“噤聲噤聲!”
伍桐掐着腰緩氣,“童公公,陛下到底什麼情況?”
童貫看着太子和伍桐,清了清嗓子,一張老臉竟有些輕鬆,“太子殿下還請在此等候兒垂拱殿三位宰輔大人,上元縣候請隨老奴入殿。陛下要見你。”
伍桐視線一瞥,看到守在養心殿外的幾個文人,有些眼熟,但不太熟。
似乎發現伍桐在打量那兩個人,太子喘着粗氣走到伍桐身旁,小聲說道,“這位是起居郎,中書舍人和給事中是跟着我過來的。”
伍桐點了點頭,他就知道起居郎是幹啥的,那個啥啥的給事中好像在垂拱殿見過,在別地方還是第一次,難怪他沒認出來。
“上元縣候,請吧。”童貫微微躬身。
伍桐看了一眼太子,轉過頭跟着童貫走進養心殿。
殿內有些昏暗,帶着一股藥味,還有一股腐朽的味道。
伍桐跟在童貫身後,看到的是一雙昏黃的的眸子,伍桐走上前看着周皇現在的模樣,鼻頭有些發酸,他抿着嘴,忍着這股酸意。
周皇怎麼變成這幅模樣了,雖然知道周皇餘命不過三五年,可他離開的時候周皇的精神還很好,不過半年,怎麼就變成這幅模樣了。
眼窩深陷,臉頰消瘦,只看腦袋就像是頭骨上蒙了一層人皮。
看着恐怖又心酸。
人世間的帝王,臨死前也是那般啊。
童貫將燈燭點亮,讓養心殿變得亮堂許多。
周皇用他發凹眼眶中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伍桐,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回來了?”
伍桐點了點頭,“回陛下,臣回來了。”
周皇掙扎了一下,“今日朕的精神很好,扶朕起來。”
伍桐心裏暗歎一聲,扶着周皇起身,在他身後放上軟枕,“陛下,臣幸不辱命,鬼谷已經覆滅了,現在只剩在世間行走的鬼谷了,除此之外......”
伍桐的語氣一變,“就只有在蜀中的阮凌輔。”
“在你和鬼谷之間,朕也猶豫了很久,真沒想到竟然是你勝了他們。”周皇的聲音很低,語氣也沒有半點波動。
“也不枉朕將瓏兒許配給你,果然朕看人的本事還是到位的。”周皇放聲大笑,也就兩聲哈,他就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伍桐看着周皇,心裏想果然臉皮極厚纔是皇帝的自我修養,要真對自己有信心,你別用阮凌輔啊,這還得讓我給你擦屁股。
可提到長公主,伍桐有一件事要問,“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你爲我大周立下大功,朕不久於人世,但講無妨。”周皇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本以爲伍桐會問些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所以他故作大度的說道。
“臣在秣陵已經有了髮妻,長公主在秣陵一行,臣也沒有半點覬覦,可到了京城,陛下爲何還要將長公主託付給臣?”
這件事是伍桐最納悶的一件事,長公主柴瓏跟自己也沒啥感情線發展,好像是完全被周皇推過來的。
伍桐不明白把自己的寶貝女兒直接推給一個有婦之夫到底是爲了啥?
周皇看着伍桐,微笑不語,這個問題他怎麼回答,他能說當時他想弄死葉青鸞,想弄死葉家,柴瓏是給他的補償,讓伍桐繼續爲他賣命。
在那個時候,伍桐所展現的能力,可能不比鬼谷,但確實是代替鬼谷的最好人選,他孤身一人沒有勢力,能力也足夠,更好控制。
而現在,鬼谷已經被他覆滅,那麼伍桐就是獨一無二的,解決了阮凌輔,擁有伍桐似乎會成爲大周北望的希望。
伍桐看着周皇,望着他深陷的眼窩,看着他乾瘦的臉,用力握了握周皇的乾枯手掌,“陛下,當真認爲太子仁善嗎?”
周皇翻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伍桐,“太子素來仁善。”
伍桐低聲說道,“可每次臣遠行,陛下都會中毒,三五年前,那個獻上丹藥的人,能追查到的軌跡也是東宮,這巧合是不是太多了?”
“這是鬼谷的毒,是阮凌輔要殺朕,伍桐,你和鬼谷勢不兩立,阮凌輔要死,你就順便爲朕報個仇吧。”周皇張開口緩緩說道。
“陛下認爲此毒是阮凌輔所爲?”伍桐沉聲問道。
“必是鬼谷,他們詭計多端,讓朕身中奇毒不在話下。”周皇再次重重說道,他看向伍桐,“你與太子交好,爲何此時如此懷疑?”
“臣是擔心陛下心中有芥蒂。”伍桐低聲說道。
“朕不是懷疑自己的兒子的。”周皇這話說的真是不臉紅,他用力握着伍桐的手,“朕的病就是阮凌輔所致,朕的病就是阮凌輔所致!”
一連說了幾遍,伍桐就是想不相信也不成啊。
既然周皇將這件事定了性,那麼伍桐也只好相信這個真相了。
周皇閉上眼睛想了好久,微微張了張口,“朕知道你和太子相交甚好,想爲太子開脫不讓朕懷疑太子,你且放心,朕相信太子,而且朕將死之身,殺了太子對我大周沒有任何好處。”
伍桐聽到這句話,沉吟半晌,“陛下可還有什麼未了之事要臣去做嗎?”
周皇聞言,微微側頭,“你可使我大週一統天下?”
伍桐撓了撓鼻樑,“這個稍微有點難,需要些時間。”
“你不說你做不到?”周皇詫異的看了伍桐一眼,點了點頭,“滅了鬼谷,朕相信你的本事。”
“陛下,除此之外呢?”
剛纔那件事純屬是周皇的奢望,接下來纔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話。
“雍王軟弱,其母野心,朕死後,張貴妃會念與朕的夫妻之情自縊宮中,雍王感念父母舔犢之情,自願守靈。”周皇望着牀榻上的紋路,雙眸之中沒有半點光芒,用最虛弱的語氣說出最兇狠的話。
他的語氣沒有殺意,可依然讓伍桐感到惡寒。
“寧王有勇無謀,可爲將不可爲帥,但身爲皇族他掌不了兵,朕也想了許久,覺得外封爲王最爲合適,東北和西北,你覺得哪個地方比較好?”
“楚王,楚王就做一個太平王爺便是。”周皇依舊望着牀榻上方的花紋,聲音虛弱的問道,“伍桐,你看這樣安排,你的幾個弟子是不是可以安然無憂?”
伍桐遍體生寒,周皇繼續說道,“朕是殺兄逆父才登上了皇位,朕不想自己的孩子也經歷這種痛苦,這樣的安排,你也覺得很好吧?”
“你不說話,朕就當你同意了。”
周皇大聲咳嗽幾聲,嘴角有血。
伍桐看到了那抹血紅,卻不知如何是好,還是童貫取出黃巾爲周皇擦拭嘴角的鮮血。
周皇繼續大咳,直到黃巾已經滿是血色,他才停止大咳。
身體後靠,“童貫,去將外面的人叫進來吧。朕和上元縣候已經談完了。”
童貫又看向伍桐,伍桐深吸一口氣,“陛下放心,臣一定殺了阮凌輔。”
童貫眸子一暗,寬袖中掌指如鉤,猛一擡手,如同鷹爪抓向伍桐。
這纔是周皇臨死前要見伍桐的原因。
當用則用,不當用則殺之!
伍桐要進養心殿只能是一人進來,他那兩個武藝高強的護衛是決計進不來的,伍桐的功夫就是再高又能高過自幼習武的童貫童公公?
這是殺局!
伍桐拒絕了周皇的提議,這就是童貫動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