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道：“我媽是個老師，在我家鄉教小學。在那裏，每個人說起她，都非常尊敬，因爲她身上有你所能想象的完美老師該有的所有特徵。善良，溫柔，體貼，有耐心，從不對學生髮火，擁有令人敬佩的學識。從小，她在我們鎮那裏，就從來不會漏掉年度優秀教師之類的獎項。”
王升默默地聽着，心中涌起奇異的感覺。
他可以感覺到，她對她媽媽不只是親情而已，甚至對她非常尊敬。
他自己比她也大不了幾歲，因此對這特別有感覺。一般孩子，對父母都很難產生“尊敬”的感覺，因爲從小到大基本上是被管教大的，心理上要麼是“愛”，要麼就是“不耐煩”。
她卻完全不一樣，足見她媽媽有多麼讓她自豪。
“她甚至一度是我們鎮開發旅遊項目時的‘最美形象’代表之一，走在路上，見到她的人，都會尊敬地叫一聲‘付老師’。她去買東西，不需要講價，我們鎮上的商家肯定都是給她最低價。她去給學生補課，都是免費的，家長也肯定會像接待貴客一樣準備飯食……”
小晶喃喃地說着，一直沒停下來。
在她心中，留下了太多關於她媽媽美好的記憶，這其中甚至基本上都和她自己無關。
王升聽在耳中，卻是心中隱隱生痛。
每多聽一句，他就越理解她的決定一分。爲什麼寧可把自己那樣作賤，也不說出她媽媽得了什麼病，原因其實太簡單了。
足足說了十來分鐘，小晶眼淚已經不知不覺中滾落，悽然道：“你能想象嗎？一個享受了二十多年這種尊敬的女人，一個在女兒三歲時就失去老公的獨身女人，一個再沒其它精神支柱的女人，假如她失去了這樣的精神支柱，她會怎樣？”
王升沒有說話，心中卻一清二楚。
那恐怖比失去生命，更加嚴重！說一句生不如死，也不爲過！
說到底，這只是虛名，但虛名也能成爲嚴重影響一個人的東西。小晶她媽媽，從小晶口中的話聽來，恐怕正是如此。最初可能不是特別在意這些，但當享受慣了之後，面臨可能失去它的危險時，就會發現自己竟已經離不開它！
假如得的是其它病，可能還好一點，然而“艾滋”有其特殊性，在常人心中，它就是一種“髒病”，是道德敗壞品德低下的人得的病。
像小晶媽媽那樣已經習慣了光輝正面形象，假如被人知道得了這種病，從實際生活上，爲了避免傳染，肯定所有人都會遠離她；從輿論上，對她的評論必然會盡轉負面。
尤其她是一個守寡的女人，寡婦門前原本就是非多，她得了這種病，不知道會被人議論成什麼樣！
小晶垂下頭，道：“所以她一查出得了這病，立刻離開了家鄉，到了我讀書的這邊來醫治。她跟我說，死也不要讓其它人知道她得了這病，尤其是認識的人。我向她發過誓，絕對不會說出去！”
王升默然半晌，才道：“我理解她的想法，也理解你的做法，但並不贊成你們這樣的決定。爲了虛名而幾乎徹底毀掉你的生活，那
爲了這件事，小晶從一個普通女孩，變成了勒索犯，還犧牲了自己的身體！這種代價，爲的只是“保密”，根本沒有必要！
但如他自己所說，他能理解她們的選擇。人和人不同，每個人受限於生活閱歷和教育、性格等各方面的影響，產生的看法也不同。
就比如思思媽媽的貪財，甚至不惜犧牲女兒的幸福，換了其它的媽媽，可能根本做不出來，這就是人與人的差異，根本改變不了。
小晶低低地道：“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和黃權做那種事的……但，但我真的沒辦法。”
王升看着她，道：“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讓那個禽獸‘真正地’碰過你？”剛纔他進去時，看到的情景雖然不堪入目，但仍沒到真槍實彈地肉搏的程度，離她和黃權做的還差了不少，但此前她有沒有和那個姓張的醫生有過關係，王升就不知道了。
小晶用力地搖頭：“沒有！真的沒有！他幾天前就暗示過我，只要我讓他爽，他就會在醫院的繳費通知期限後，繼續給我媽媽用藥。但我一直希望能夠從你那裏弄到錢，所以沒有答應，直到今天，我再沒了辦法。我從其它途徑能弄到五萬，但還差十五萬，根本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湊齊……”
王升心中好過了點，再問道：“爲什麼你那麼不願意丟掉工作？”
小晶咬了咬嘴脣，道：“這份工作，是我能夠獨立生活的證明，也是她每次擔心自己死後我沒法好好活下去時，唯一的慰藉。假如失去了，我怕她會崩潰。”
王升這才明白過來，皺了皺眉。
她家的問題看來不只是她媽媽得病這一點，她自己本身也有問題。這樣爲她媽媽做出的犧牲，已經有點過了。
想了想，他放軟了聲音，道：“一會兒我會去爲你媽媽做一輪鍼灸，明天早上，等她能夠下牀了，你就帶上她，去我給你的地址。從今天起，她就住在那裏，不需要再繼續在醫院裏天天用藥治療了。”
小晶一震，脫口道：“這怎麼可能！”
她媽媽臥牀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當初發現艾滋時，已經進入病發期，其身體衰弱得非常快，各種附加症狀使其別說做事，就算走路，甚至站起來，都非常困難。
後來在這醫院裏治療了一段時間，她卻完全沒好轉，一直臥牀不起，平時喫喝拉撒都需要專人照顧。
可是現在王升竟然說做個鍼灸，休息一晚上，就能夠下牀！
能做到這一點的，恐怕只有神仙了吧？
王升露出一個溫暖笑容，道：“這種很快就能戳破的事，我爲什麼要騙你？但作爲治療你媽媽的交換條件，現在我要你答應我另一件事。”
小晶愣愣地道：“什麼事？”
王升加重了語氣：“從現在起，我要你將我視爲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替換你媽媽在你心中的位置！”
小晶再次劇震，喫驚地看着他。
王升若無其事地道：“從事實來說，我算是你和你媽媽的大恩人，對嗎？所以爲自己爭取這個交換條件，不算太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