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貞觀俗人 >第478章 留守
    晨鼓咚咚。

    皇帝的車駕已經自太極宮駛出,沿朱雀大街出南門。

    長安六街,擠滿了百姓。一個個拖家帶口,扶老攜幼,他們挽着包袱,揹着被褥。

    有的趕着牛馬,有的推着車。

    更多數普通百姓,只能邁開兩條腿,跟在密集的人羣后面出城。

    秦琅站在長安城頭,看着這大逃難似的一幕,心情沉重。

    想武德九年,皇帝剛即位,頡利率數十萬騎南下,飲馬渭河畔,可長安城都不曾出現這種全城逃亡的情況。

    貞觀元年,大旱之後又起大蝗,關中饑荒,百姓也沒逃。

    可去年底大唐滅亡了一直如把利劍懸在頭頂上的突厥汗國後,卻要逃亡了。

    說來,其實去年打這場仗雖然時機不錯,可也依然耗費了朝廷手裏最後那點糧食儲備。

    十八萬大軍北伐,幾十萬民夫轉運糧草軍械,備戰一年。

    雖然一出手就滅掉了突厥,整個中原的糧食,幾乎都調往了邊塞前線,夏季的豐收,讓朝廷自信滿滿,雖早有預警,說低溫早霜雪災可能要接連幾年。

    但低估了。

    去年秋比前年秋的早霜更早也更嚴重,前年秋收只是減產幾成,今年幾乎絕收。

    這也使的出現了可怕的饑荒。

    糧倉是空的,百姓家的糧倉也是空的。

    朝廷無糧,百姓也無糧。

    這其實是天災加人禍,是朝廷的嚴重失誤。

    可最後結果,卻是要讓所有百姓來承擔。

    皇帝太心急了,若能再等兩年滅突厥就好了。

    去年的大明宮修建,更是加劇了長安的糧食儲備消耗,數十萬民夫聚集長安修大明宮,讓辛苦從關外轉運進來的糧食迅速的消耗掉了。

    “老師,他們出關能解決溫飽吧?”承乾來到秦琅面前,低聲問道。

    秦琅苦笑了一聲。

    在家鄉,都解決不了溫飽,這背井離鄉的,又到哪裏去解決溫飽呢?

    這不是一州一縣的饑荒,是整個北方整個中原的饑荒啊。

    就算從關中往外逃荒,可沿途都是一樣的災區,就算是出藍田武關和陳倉散關,去山南和劍南這兩個飢情沒那麼嚴重的地方,可問題是,那麼多饑民涌過去,也承受不起啊。

    漢中蜀地,江漢平原,這些地方去秋受早霜影響不大,可問題是這些地方人口不多,糧食產量也是有限的,還一直在往中原輸糧,自家也沒什麼存糧。

    現在這麼多百姓涌過去,結果其實只有一個。

    就是隨着災民的大量涌入,巴蜀、江漢各州,會一個接一個的被蝗蟲入境般的災民們喫光糧食的。

    可以想象,當那些州縣也再拿不出糧食後,會出現什麼後果。

    飢餓的百姓只能往更南邊跑,或者乾脆搶劫那邊百姓手裏的餘糧,要麼就只能餓死了。

    “爲什麼會這樣呢?”

    承乾不解的問。

    是啊,爲何會這樣?

    思來想去,天災只是一部份原因,重要的還是朝廷決策失誤。在本就千瘡百孔,倉無餘糧的這開國之初,還一心想要辦太多事情。

    朝廷的初衷也許是好的,可卻沒好結果。

    “殿下,我們花了沉重的代價,明白了開國之初,大亂之後想要大治,只能儘量別折騰,與民休養生息是最重要的,讓百姓留住自己的糧食。藏糧於民,遠比聚糧於國倉更重要。”

    朝廷手裏有錢有糧,就忍不住會有已經富足強盛的假想,就會忍不住想要搞事情,而不管是征戰還是大興土木,都可能帶來的是系統性的巨大風險。

    大唐這還是打贏了突厥,滅掉了朔方梁師都,招降了代北苑家等,可這些勝利,沒有給大唐立即帶來好處,反而成了包袱。

    用兵費了錢糧,打下來後接收的這些地盤,安置那些百姓,都往裏貼。

    “我們該怎麼做?”承乾問。

    皇帝已經去洛陽了,雖然洛陽的宮室在當年破王世充後,已經拆毀了,可起碼那裏接收東南來的糧食要近的多。

    皇帝走了,百官帶着家眷走了,貴族們也往南跑了,數萬大軍也走了。

    長安城最終留下來的,也就是萬餘人。

    “我們得自救!”秦琅望着南逃的人羣,喃喃道,長安城還有一點糧食,可這點糧食少的可憐,就算只剩下萬把人,也撐不了多久,一樣還得依靠從關外運來的糧食。

    好在秦琅是有過救災經驗的。

    關鍵時候,只要拿出魄力來便不怕。

    皇帝車馬遠去,秦琅開始以留守輔佐大臣身份,以太子詹事、京兆尹、參政的名義,下達一連串的命令。

    立即徵收清點所有能喫的,五穀和各種雜糧,以及其它一切能喫的,牛馬豬羊雞鴨鵝駱駝甚至是貓狗鷹雀。

    關閉所有的飯店酒樓,停掉所有的釀酒坊。

    甚至連皮革坊裏的廠料子都要徵收,這些東西以牛羊豬馬狗駱駝等皮爲原料,當然也還是可以煮的喫的。

    人餓急了,土都能喫,何況是皮。

    所有這些東西,全都徵收起來,入庫登記。

    然後做統一安排配給。

    糧食定量配給,粗細雜糧搭配。

    維持最低的需求水平。

    連戰馬、坐騎,都列入了名單,該宰殺時就殺,這種時候,也沒有餘糧來喂戰馬了。

    畢竟戰馬的消耗超過五個步兵,而一個步兵的消耗,若是精省點,能維持一家四五口人的勉強活着。

    一匹馬宰殺了還能得到幾百斤肉,連皮子和下水都喫掉的話,又能得到許多。

    特進、尚書右僕射李進趕了過來。

    “三郎你下令要殺戰馬坐騎?”

    “代公,不殺不行,我們沒有這麼多糧食來養馬了,尤其是戰馬,光喫草可活不下去,與其讓它們餓死瘦沒,不如趁現在膘肥體壯的時候宰殺了喫肉。”

    李靖痛心疾首。

    “你知道一匹優良的戰馬,多麼的不容易嗎?每匹戰馬都是千挑萬選的上等好馬,而且還要經過數年的馴服,如此才能成爲一匹合格的戰馬,每匹戰馬都是來之不易啊。”

    “代公,我也是打過仗的人,哪裏不知道戰馬的寶貴,一匹上等戰馬,那就是騎士的第二條生命,有時就跟自己的兄弟親人一樣。可是,現在我們沒有辦法養馬了,我們連人都養不起了。”

    殺馬喫肉,這個代價是巨大的。

    一匹戰馬不說價值數萬錢,就說他訓練的週期也是十分長的,一匹野馬捕來,或是一匹牧場的馬捉來,並不能就成爲戰馬或坐騎。

    一匹合格的戰馬,不僅基本的性能上要好,它還得經歷各種陣列、行軍、衝鋒等訓練,還要經歷防驚防嚇的訓練,還有跳高越遠等等各項訓練。

    李靖是一個老將,對於戰馬深知難得。

    秦琅又何嘗不知,但現在是沒辦法的。

    “代公,百姓與戰馬的命,你選哪個?”

    李靖無言以對。

    “代公,戰馬沒了,我們將來還能再養再馴,可人沒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錢財沒了可以再賺,馬沒了可以再養,人沒了就是永遠的損失。”

    “不到萬不得已,請不要喫戰馬,先喫其它的。”李靖痛苦道。

    秦琅點頭。

    “我會讓人做好統計,戰馬,尤其是上過戰場的馬,會盡量先養着,沒有糧食喫,就喫草頂着。如果我們能撐過去,我們就不會宰殺他們,可一旦撐不過去,只能宰殺。”

    “在人和牛馬之間,我只能選人。”

    秦琅發佈命令,百姓的耕牛和士兵們的戰馬,先登記入冊,只在最後時刻纔會喫它們。

    秦琅帶頭表率。

    秦家在關內的各個養殖場,豬廠、羊廠,雞鴨鵝廠,還有牛廠,魚塘等,全都開始清欄屠宰。

    屠宰後都歸朝廷調度供給百姓,至於錢,以後再結算。

    這樣做的損失會非常巨大。

    但秦琅也沒有辦法,他是京兆尹,是留守大臣,如果他家裏的東西都不拿出來,又如何向其它貴族官員家裏徵召他們的糧食牲畜?

    “誰敢在這個時候還囤糧倒賣,老子絕不客氣。”

    “可誰若有本事,能從外面販糧運糧過來,老子重重有賞,運來的越多,老子賞的越多。陛下授予了太子除授六品以下官員的權力,所以只要肯想辦法運糧來,運的多不僅有賞,老子還會建議太子殿下給他授勳官甚至是授散階。管他是商人還是工匠還是百姓,就算是胡人蠻夷,能在這個時候運來過來,都一樣。”

    秦琅也鼓勵關中那些豪強大戶們也出關去。

    允許他們帶上路上的口糧。

    這樣他們走後了,家裏的糧食就能拿出來供給百姓了。

    不願走也沒關係,可家中糧食也一樣要全部徵收,這次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是先給你留足口糧,這次秦琅是直接先把所有糧食全都徵走,然後給你按人定量給糧票。

    這樣最大化的避免糧食浪費。

    困難關頭,大家都要節衣縮食,喫頓飽飯這個時候都是罪惡的。

    秦琅都已經宣佈,把自家的糧食全都交出去,以後也一樣憑定量的糧票去領糧,家裏以後每天一干一稀,一天兩頓。

    長孫無忌和王珪兩位留守宰相聽聞後,都不由的直吸冷氣,秦琅也太狠了。

    他天天一干一稀,那其它人還好再大魚大肉?他把家中存糧都交出來了,甚至把家裏拉車的馬代步的騾都交出去宰了,別家好意思留着?

    秦琅只留了家裏的戰馬坐騎,其它的都交出去了。

    這態度,讓留守長安的一衆官吏將士們,無不肅服。

    “古有叛軍圍城守軍糧盡後,將軍殺自己的侍妾讓將士們分食的,我秦琅做不到這點,但把家裏糧食和牲口交出來給災民們分食,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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