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一切都又將重新開始。
看遠方那輪黑影,使雪花都成了鋒利的刺刃,從天上一片片墜落,不斷刮削着人脆弱的皮膚。
甲板的震動使衛東洋和拉比倒在了厚厚的雪層中。電子的臉部摁在地上,寒冷的冰雪使其內部的機器有一絲絲失靈,胳膊的線圈通過的電流慢慢變小,力量無法使自身站起來。
衛東洋喫力地支撐起身子,努力將頭擡起,看向離自己最近的那個逃生船處。模糊的視野在自己眼前搖搖晃晃,時而又變得清晰,時而又恢復原來的模糊。白濛濛的一片中,衛東洋看到了雪中衝過來的一艘艦船。
衛東洋瞪大了眼睛,看着從側面使來的艦船,立刻意識到了對方的目的。
“又一艘”衛東洋看着遠方的巨輪,嘴裏的哈氣快速不斷地冒出,在眼前形成一片片白色的煙霧,連續沖刷着自己的眼睛。
拉比趴在地上,像一條可憐蟲。她喫力地支撐了身子,擡起頭,眯着眼看了看前方,白色的雪已經將她的眉毛覆蓋成了素色,符合其老邁的年齡。她又低下了頭,繼續癱倒在地上。
拉比怎麼會不知道敵人的行動呢那艘船正是自己想法的印證,她對此並不意外,敵人已經從四面八方趕來。
一雙手又一次把拉比的手腕抓住,這次沒有直接奔跑,因爲他已經無力奔跑。衛東洋拉着拉比一起往前爬,奮力地在雪中掙扎着。白色的地面被衛東洋拖出一道灰色的長尾,拉比的身子很輕,所以衛東洋很容易就將其拖動。
“電子跟上。”衛東洋的聲音有一點喫力。
電子臉蹭着地,撅着屁股,腿向後蹬,使面部颳着地前行,樣子十分滑稽。她緊跟在衛東洋身後,不敢掉隊。
前面那個已經沒有人員管理的救生船就離兩人不到十米的距離,而在船的另一邊那艘戰艦也僅剩一百米就撞到鉅艦的側面。
兩方都在奮力地前行,爭取最先到達面前的側面。
“這孩子的手好冷,裏面一定沒穿自熱毛衣。這樣在海上的雪天是無法長期待下去的。他還有自己的生活,還有未來,不能在這裏陪着我死。不如”
拉比的內心被巨大的悲哀所充斥,腦細胞在激烈地碰撞着,最後她決定了。
“咳咳。”拉比咳嗽了兩下,白霧從她的嘴裏跑出,眼神朦朧,顯得很虛弱。
她已經有一小會兒沒吸菸了,身體裏的某些器官開始在體內翻轉,疼痛感使自己的身體幾乎要撕裂。她一直在忍耐着痛苦,想着如果能在敵艦撞擊之前先難受死就好了,但是面對衛東洋的努力,她不想辜負他,於是她決定救衛東洋一把。
拉比將菸斗放在嘴邊吸了一口,隨後吐出,煙霧只在雪裏飄了很短就消失不見。
草藥在她的身體裏飛速運動,將體內各個地方的疼痛都化解掉,體力重新支配了她的肌肉,拉比的力量又回來了。
震動中,拉比站了起來,極力地穩住腳步,使晃晃悠悠的身體相對於地面靜止。突然的左傾使她將身子右移,但地面的右移使她的移動又顯得過大,搖搖晃晃不停歇,在搖晃中她順勢拉住了衛東洋的手。拉比的手有一點小,恰好將衛東洋的手踝包裹。她將身子前傾,靠着重力與自己僅剩的體力向前行走。軍裝被風輕輕撩起來,在風中飄飄灑灑,蕩起短促的波浪。雖然拉比的身體很小,但是力氣已經足以拖動地上的衛東洋了。角色的轉換使衛東洋的心裏有點喫驚。
電子伸縮身體,一前一後地跟了上來,像一條蟲子一樣。
拉比將衛東洋帶到船邊,此時衛東洋已經凍得小臂無法運動了。拉比的手使勁向前一丟,一個過肩摔,將衛東洋丟進了船裏。
“電子,蓋上船頂部的蓋子,打開逃生船,跟你的主人快走吧。機器人身體可以放棄,逃走了比什麼都好。”拉比扶着船,穩住身子說道。
“那你呢”電子趴在雪中,將下巴壓在地面上,眼睛看着面前的拉比。
“還有一輛,我會在後面等你們。”拉比回覆着。
她說了謊。
這個逃生口已經沒有救生船了,最近的一個逃生口也有一百米的距離,走到哪裏已經成爲不可能的事了。
衛東洋癱在救生船裏,側着臉看着旁邊的拉比,寧靜的臉上給人一種安慰,深邃的眼神充滿了理智,這是她對衛東洋最精緻的謊話。衛東洋相信了拉比的話,他將頭轉了回去,安詳地閉上了眼睛。期待着看到自己睜開眼後看到的她。
電子也相信了拉比的話,她從機器人的腦部飛出,鑽進救生船的控制系統中,在其電路內部運動,關閉了蓋子,同時啓動了發動機,設定航向的終點天河市軍事基地。
船被機械臂快速放下水,隨着電子的操作,很快船就開始在水中加速。
白雪紛紛,拉比的瘋狂被現實打敗。她想看到敵人氣急敗壞表情的願望也許再也無法實現了。
隨着最後一輛救生船的離開,拉比真正擁有了屬於自己的這艘鉅艦。灰濛濛的天上可以看到太陽已經偏向西邊了,陽光在紛紛大雪中透過烏雲撒下了一縷金絲。她照射着拉比的腳尖,像一個美妙的琴絃,在無聲的戰火中帶着無窮的希望。
拉比與腳下的鉅艦在那一刻進行了完美的邂逅。飄逸的紅髮是拉比對鉅艦美好的祝福。
拉比穩着身子走到最近的一束天線旁,扶着它,看着眼前另一艘龐大,面對着四面將襲的敵軍挺立着,成爲了海上的一個強有力的靈魂。
衣領被吹得一邊貼着脖子,一邊露在空氣中,衣服上的波浪蕩起了一層又一層,連續不斷地打擊着她的身體。
又一艘戰艦撞了上前去,夾雜着鐵板的摩擦、螺絲的崩裂,奏響了一首刺耳的亡魂曲。
緊接着另一面,又一艘戰艦迎面而來,硬鐵板的相撞撕裂了世界原本的寂靜。
之後是第三艘,第四艘它們分別從不同的角度駛來,用自己的身軀鑄成一顆炮彈。
鉅艦的四面在被不斷蠶食着,甲板的位置越來越小,地面也越來越陡,唯有拉比的位置在一次次撞擊中還保留着它的平坦。
海風中裹挾着鹹酸,那是海的味道。
拉比閉上眼睛,享受着大海給自己帶來的最後饋贈。
“船長與船共存亡。”
四面的黑煙已經使拉比無法看到大海的蔚藍了。她擡頭睜開眼睛,將天當成了大海灰濛濛的一片,也許在天空的映照下,大海也正是這個樣子吧。
“一切都結束了。”拉比告訴自己。
轉動的螺旋槳帶給了拉比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