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人去把歐陽必進叫來。
歐陽必進正站在工地上指揮,聽到元詩教叫他,不屑地看了一眼嚴嵩,卻並不過來。
他一身浩然正氣,對元詩教派來的人說:“本官的職責,是爲皇上重修三大殿,並不是去迎接嚴嵩。既然沒有旨意,本官公務在身,不能前去迎接!”
歐陽必進故意把聲音擡得很大,讓所有人都聽到。
閣老、尚書、侍郎們,一個個爲之側目。
年輕人,你的思想很危險啊!
你以爲自己在跟誰說話?
堂堂的太子太保、內閣閣老,剛剛平定了貴州叛亂,皇上親自命令文武百官出迎十里,紅的發紫紫裏透紅的嚴嵩嚴首輔啊!
就連跟嚴嵩事事對着幹的太子爺,都在嚴嵩的奸計之下(具體版本衆說紛紜),被皇上一怒之下,圈禁在了東宮高牆之內!
你呢?你比太子如何?
你歐陽必進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工部主事,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嚴閣老隨便拔根毛都比你腰粗,你敢當衆如此不給嚴閣老面子?
這還得了?
立即就有趨炎附勢之徒,高聲叫罵起來。
“這是誰啊?怎麼這麼沒有上下尊卑?”
“蜀犬吠日!還不快點過來,參拜嚴閣老?”
“元詩教,你手下的好清官啊。”
“哼!我看是沽名釣譽、賈直博名之徒罷了。”
就連一向“庇護”歐陽必進的元詩教都臉色變了,沉下臉道:“歐陽必進,本尚書的命令,你還敢頂撞不成?要是今日不給嚴閣老面子,就是不給我面子。你就可以回家聽參了!”
衆人本以爲,歐陽必進在如此壓力之下,肯定乖乖向黑惡勢力大佬(嚴嵩,呸,明明是正義領袖)低頭獻茶,誰知歐陽必進卻更加鬥雞般鬥志昂揚,梗着脖子,大聲道:
“元尚書!恕我不能從命!東漢有強項令董宣,寧死不向權貴低頭,我大明焉能沒有強項令歐陽?我不光不能參拜這個大奸臣,反而還要上本參他!這次郊迎,我看鋪張浪費,窮奢極欲,奢靡無比,這一切都是嚴嵩的過失!我要彈劾他!”
(嚴嵩好氣,徐階,都是你給我背鍋!看吧!)
看着這小公雞般驕傲、充滿鬥志的歐陽必進,朝廷大佬們紛紛色變。
我去,光是不參拜見禮,也許嚴閣老自持身份,不會以大欺小,跟他一般見識,但雙方的矛盾居然上升到了彈劾這種政治鬥爭,那就是圖窮匕見,你死我活了。
以嚴嵩那個脾氣,能饒得了這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彈劾他的歐陽必進?
衆人目光,紛紛集中在嚴嵩身上。
只有徐階、高拱、張居正等太子黨,卻饒有興趣地看着歐陽必進。
這樣頭腦簡單、正義感發達、悍不畏死、敢於仗義執言、正面硬槓的人才(炮灰),怎麼之前沒發現?
可惜,這是元詩教(齊黨)的人,不然發展一下,拉入我太子黨,用來噁心嚴賊,豈不美哉?
元詩教臉色大變,他也沒想到,歐陽必進居然如此剛烈,不由有點後悔。
你妹的,老子本想拿他當個白手套、頂缸的,想不到他卻給自己惹下這等麻煩。
爲了一個歐陽必進,要得罪炙手可熱的嚴閣老麼?
這選擇題,幾乎無需動腦筋,靠本能就夠了。
他沉下臉,大喝一聲道:“夠了!歐陽必進,本官看你年輕努力,纔給你這重修三大殿的機會,如今你敢肆意妄爲,當街辱罵當朝首輔,本官也不能庇護。你已經解除職務,馬上離開工地,回去聽參吧。我工部這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神了。”
歐陽必進,臉色一白,悽然慘笑一聲:“我本以爲,朝中人人苦嚴賊久矣,只差有人振臂高呼,想不到,想不到元尚書你也是膽小怕事之人。好,我歐陽必進不給元尚書你惹麻煩,我這就回家。嚴賊!我歐陽必進一人做事一人當,有本事你就儘管招呼我好了!與他人無關!”
他憤然收拾了一下東西,轉頭就要走了。
誰知,嚴嵩卻悠然開口:“慢!”
立即有嚴嵩隨身的陸權錦衣衛,上前將歐陽必進攔住!
兩把廣寒的繡春刀,刀出鞘,隱隱威脅歐陽必進。
閣老、尚書、侍郎們一陣菊花發寒!
嚴閣老,終於發威啦。
也是,嚴閣老懟太子時,那是隻要招我,十倍血償,手段剛硬,絕對不慫!
如今,這區區的歐陽必進,還想以下犯上,摸老虎屁股?
但太子黨卻隱隱興奮不已。
“嚴賊,只管殺了這仗義執言的青年二貨吧。我們太子黨回頭就會廣爲宣傳,說嚴賊打壓新人,壓制言論,殘酷對待熱血青年官員!嘿嘿,稍微煽風點火,就能讓你黑鍋背上下不來!”
老奸巨猾的徐階,甚至已經想的更遠,如何利用歐陽必進這突發事件,甚至可以派人暗中在牢中害死這人,讓嚴賊跳進黃河洗不清,黃泥落到褲襠裏!
徐階暗中陰險地想着···
歐陽必進只能停住,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嚴嵩,一副英雄就義前怒視奸賊的表情,怒吼道:
“嚴賊,就算你今日將我殘酷打壓,我歐陽必進也不會屈服!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爲大丈夫!”
嚴嵩用力翻了個白眼,心說本閣老至於跟你一般見識麼?
幹嘛搞得這麼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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