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爲阿諾克斯的惡魔佇立在羣峯之頂。他的腳下是綿延萬里的白雲,陽光毫無遮蔽地投在他魁梧的身軀上。
而他的身後,站着一位少女。粉白色的長髮隨風飄蕩着,宛若仙子,但赤紅如血的瞳孔,又仿若魔鬼。
兩人背對背站立着,沉默良久,似乎並沒有繼續交談下去的興致。惡魔緩緩地往後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煩躁。
“你沒有感情嗎?性命都毀了,也沒任何憤怒的表現啊。”惡魔詢問道。
橙色的長劍插在山峯的一角。少女凝視着那把長劍,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阿諾克斯面色扭曲:“真是無趣的傢伙。”
就在這時,少女突然開口說道。
“在使命完成前,我還能活下去。”
面對這句簡短而確定的陳述,阿諾克斯似乎愣了一下,然後眉頭微皺。
“還以爲你要說什麼呢。你又不像我們,區區人類,一旦肉體消亡就沒救了。就算有靈魂存在,也會因爲迴歸之理而消失。這個空間只是暫時的,很快就會消亡殆盡吧。”
少女篤定地說道:“但是,我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開什麼玩笑……”
惡魔回頭望去,與少女的赤紅瞳孔對視。在那一瞬間,阿諾克斯感受到了某種熟悉的恐怖。那是自從寄宿在這位少女身上開始之時,就能隱隱感覺到的迷之存在。
不能凝視、不能思索、不能理解。這樣的東西就存在於眼前。
即便如此,惡魔依然不會放下高傲。不管怎樣,眼前的少女都是他附身的對象,是實現族羣遠大夢想的犧牲品。
“那麼,你究竟是什麼?”詢問道。
少女說道:“身爲【力量】的惡魔卻無法認出來嗎?好奇怪。我是束縛惡魔之力的存在,或者說,就是專門針對你而生的武器。名字叫,【獅子座】。”
惡魔啞然失聲。
他清楚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是什麼。
如果說,塔羅牌是惡魔的圖鑑的話——
那麼每張塔羅牌對應的星座,則是“惡魔力量的約束和象徵”,那是由所謂的“神明”所鑄造,用以平衡的武器。
但惡魔們心知肚明,這些武器表面上被冠以“平衡”之名義,實際上就是爲了剿滅惡魔本身而製作的。
【天蠍座】以剿滅【死亡】,【天秤座】以抹殺【正義】,如此等等。事實上,它們中的一部分已經做到了,並且奪取了已死惡魔的能力。
但是,真正能發揮殺死惡魔作用的,僅有十二把,即以黃道十二星座命名的武器。不知爲何,最終這些揹負斬滅惡魔使命的利刃,以明顯卻又很難發現的方式埋藏在地球深處。
理論上,身爲【力量】的阿諾克斯,終究會被【獅子座】所弒殺,但事實上他迄今爲止卻一次都沒有見過號稱是自己剋星的對手。
直到現在,附身的少女直白地說出自己的名諱。
少女默默地走向那把橘紅色的長劍,將其輕易地拔起。
“這把劍,表面的名字叫【湛盧】,是古老的春秋時期,由名匠歐冶子所鑄造的利刃。雖然究竟史實是怎樣我並不清楚,但它本質上是提取行星之核的物質,以人類遠遠未能企及的科技手段,製作的斬魔之劍。”
阿諾克斯直視着劍光:“所以說,真正的【獅子座】,是那把劍?”
“不對。”
少女揮舞長劍,舉到身前,赤紅色的瞳孔猛然間綻放出強烈如太陽般的金光,同時雪白的長髮被狂躁的氣流吹起,有如獅子的鬃毛般迎風飛舞。
“劍不過是武器。誘導着你附身,然後在這靈魂空間,將你徹底滅殺的,是我,譚雨萍。”
這句話彷彿裁斷結局的斷頭臺。瀕臨死亡的預感與恐懼,讓某段丟失的記憶深深地扎入了阿諾克斯的靈魂。
“……唔,我想起來了,突然想起來了!上一次的輪迴,發生了同樣的事情。該死,該死的,你就是【獅子座】啊!在最後的最後,和我同歸於盡的混蛋!”
阿諾克斯的語氣第一次因崩潰和憤怒而顫抖。
“纔想起來麼。”譚雨萍的聲音滿是冷酷。
因爲太過屈辱所以忘記了,不如說,是靈魂拒絕去回想。身爲【力量】的他理當是無敵的,能夠凌駕於所有事物,包括自己的剋星之上,足以斬斷命運的裁決,這纔是阿諾克斯應有的姿態。
雖說,世界上總有單憑力量無法解決的事。
但若是以力量爲傲的他,被力量正面擊潰的話,那麼自尊和榮耀便會消失殆盡,存在的價值也會被抹殺。
因此,決不能輸。只有此刻,賭上阿諾克斯的全部,也得守住這次對決。
譚雨萍握緊劍柄。橘紅色的劍身,爆發出恆星般熾熱的耀光,瞬間轉變爲令人難以直視的白色。
她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
在容器中,而並非子宮中誕生的她,是以完全功利性的目的被製作出來的。
不被允許以正常人類的身份成長,女孩的任務是成爲惡魔的容器,爲了將力量束縛在體內,以便成爲人類的武器。
她的力量極其容易失控。結果,軍方下達了倘若不能控制,就必須殺死的命令。她被囚禁在實驗室中,在暗無天日中承受痛苦。
沒有童年,也沒有正常的成長期。只有無邊的囚禁與噩夢。爲了自保,她將那些痛苦囚禁在靈魂深處。
折磨帶來的痛苦越來越多,憤怒、痛恨、憎惡、悲哀,所有負面情感引發而來的,是徹底地崩壞、瘋狂。少女鎖在內心的噩夢·,徹底造就了另一個人格——抑或,這纔是譚雨萍真實的自身。
這個人格,完美地和暴走的力量相契合。作爲結果,瘋狂的人格和暴走的力量,一併鎖在了譚雨萍的靈魂深處。
也就是,靈魂空間內。
因日夜不休的折磨而誕生的白髮,因痛苦至極而染成血紅的瞳孔。
這樣的她,只能在靈魂空間保持理智,抑制住因痛苦誕生的瘋狂。只因爲,她所要斬滅的那所有痛苦的根源,那讓她不能爲人的始因——惡魔,阿諾克斯,就位於此處。
當肉體喪失,表面的人格消散一空的如今,譚雨萍第一次作爲譚雨萍,而非人類的武器而行動。
“殺死你!”
瞳孔圓睜,手腕翻轉——
劍刃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