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一日局 >第47章 祕詩傳信
    “楊郎君。”

    端麗的尚宮在榻上坐下,楊司轅亦盤腿坐上客榻。二人相對,如畫一般。只是宋尚宮始終以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靈臺郎事務繁忙,不能讓你久侯,現下便開始覈對今期月曆吧”

    “尚宮莫急,我有一事想要請教。”

    宋尚宮略有些喫驚:“你講。”

    “今日,尚宮可曾見過秋妃娘娘”

    “這”宋尚宮有些警惕,“楊郎君,爲何問起此事您可是星官。”

    “嗯。”楊司轅沉吟片刻,繼續說道,“方纔我路過御花園中,偶見她行宮所養的七彩鸚鵡不見蹤影,腳環也開了,不知是不是宮女看管不嚴,便想告訴秋妃娘娘一聲。”

    他其實並未看見,不過試探尚宮是否知情。只見宋尚宮面露疑惑,喊來女官,問了一圈,都說沒有見到。宋尚宮面露歉意,向楊司轅回道:“都說只見她的女侍,不見秋妃娘娘。不過,今夜是呈露之宴,秋妃娘娘應當要置辦器物宴會等,可能在宮中某處發號施令,也可能在某處庫中。郎君所說鸚鵡之事,我即刻差司掌鳥獸的女官去詢問,不會怠慢。”

    楊司轅注意看她神色,只見宋尚宮神色如常,並沒有任何變化。

    看來,她似乎對宮中異況,並不知情。

    這樣想着,楊司轅伸出手,將一直把玩的算籌放下了。

    宋尚宮敏感覺察:“楊郎君,還有何事”

    “說來慚愧。”楊司轅道,“我新近寫了一首詩,想向尚宮請教。”

    “寫詩”

    清麗的女子擡起臉來,柳眉倒豎,似乎有些被戲弄的惱怒。然而在她身後,其他女官們眼神“譁”地亮了,她們齊齊向楊司轅看來。

    “我與翰林們混得熟了,閒來也寫三兩首。昨日夜裏偶得,想請尚宮指教。”

    “這”

    宋若昭露出頗爲複雜的神情,看得出來,她並非不想評價楊司轅的詩,但另一邊有所顧慮。然而她身邊的女官們卻行動起來,有的勸說她,有些偷偷拿來紙筆。一番糾纏,宋尚宮輕嘆一聲:“好吧,就依你們。”

    女官們起身道:“楊侍郎快請。”

    “那便獻醜了。”他將紙鋪開,接過筆,站起身,脫口吟道:“斗柄”

    斗柄珠星散,銀漢勾陳暗。

    紅極三四朵,折於女御懷。

    在這元和年間,聖上好道,詩風越發地往瑰麗詭異走,尤重奇崛。雖有白翰林一派以“老嫗能曉”爲目標,可到底不太受宮中青睞。

    楊司轅這首詩,無非說的是星辰燦爛之夜,有宮女夜採牡丹三四朵,置於懷中。奇崛談不上,直白又不夠直白。用“紅極”形容牡丹,又落於豔俗,不甚高雅。從詩作方面來說,這詩完全不合格。哪怕宮中的五、六歲小公主,都能寫出比這更好的詩來。

    可放在別人身上是蹩腳。放在呆板的楊司轅身上,反而成了可愛之處。

    他最後一字尚未落筆,女官們已低聲私語,甚至夾雜着幾聲笑意,那笑意裏帶着溫柔的同情。楊司轅只做不知,起身恭敬地交給身邊女官,請她速速呈上。

    宋尚宮也有些好笑,但接過的片刻,她臉色突然蒼白,脫口道:“此事,當真麼”

    “當真”呈詩女官莫名其妙,“什麼當真”

    宋尚宮似乎自覺失言,轉而問向楊司轅:“此事楊侍郎突然興起學詩,當真麼”

    她話中頗有些掩飾之意,楊司轅會意,立刻接過:“自然當真詩中之景,千真萬確。”

    宮女們又輕笑起來。大概楊司轅在她們心目中的樣子,又多了幾分可愛。宋尚宮卻沒有說話,她擡頭注視着楊司轅,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好幾次她想開口,可最終還是欲言又止。

    楊司轅見時機已到,便站起施禮:“宋尚宮。”

    女子本能地有些慌張:“什麼事”

    “時機難得,我可以探望宋先生麼”

    “這”尚宮宋若昭輕輕咬住嘴脣,看得出來,她在猶豫。

    “宋先生無論治學,還是教書,都十分嚴格請她批評一番,助我更進一層。”楊司轅道,“尚宮和女史們都精彩豔豔,足以評詩。但我亦想拜會嚴師,多求指點。”

    “好”他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宋尚宮不由得讚歎一聲。旋即,她急急站起,伸手引道,“就請楊侍郎隨我來罷。”

    在她引導之下,楊司轅走入了內室。

    此間內室以布簾與外隔絕,裏面氤氳着厚重的苦藥之味。屋內最深處有一牀榻,榻上鋪着一牀錦被。錦被之下看不清人,只有一縷花白的頭髮,露在外間。

    想來,這便是宋家五姐妹的大姐,宋若莘宋先生了。

    宋家世爲儒學,宋氏姐妹自幼便學經藝,下面四個妹妹的嚴師便是這位大姐宋若莘。在掌管後宮禮教之時,她還寫了一部女論語,若昭爲其註解。或許就是這樣傾盡才學的關係,她早早地衰老了,如今已是油盡燈枯一般。

    然而即便如此,牀上的老人聽見聲響,卻立刻呵斥道:“若昭這是內室,怎可隨意讓男子進入”

    她已氣若游絲,聲音也不響。然而宋尚宮卻嚇了一跳,趕緊半跪道:“大姊見諒楊侍郎有突然之事,我們急着相商”

    “再突然之事,也不能違禮你忘了女論語裏的內外各處,男女異羣之訓誡”

    她不再給宋尚宮說話的機會,開始絮叨起禮法來。楊司轅縱然修養好,但到此刻也不由得煩躁,脫口打斷:“宋先生,你先且聽事情”

    “噓”宋若昭倒先急了,“小聲些,莫要驚擾了家姐”

    “宋先生,我爲傳信而來,你先聽了再說斗柄珠星散,銀漢勾陳暗。紅極三四朵,折於女御懷。”

    一詩吟畢,錦被中的白髮女子彷彿突然被驚雷劈重,再不絮叨禮法之事,而是靜默無聲。楊司轅笑道:“宋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被褥裏的老婦人猛地坐了起來,她形容枯槁,一頭白髮散亂。她最重視的禮法,此時也顧不上了,注視着年輕男子的眼睛,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這詩,斗柄便是北斗星,勾陳乃是主后妃之星。”

    “正是,先生明察。”

    “斗柄珠星散,銀漢勾陳暗”宋若莘沙啞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你是否是指當年寧太子的北斗衛星散,與現如今後位空置之事。”

    “先生說得對。”

    楊司轅鬆了口氣,看來他遇到了知音之人。

    “紅極北極屬火,乃是紅色,紅極可是取北極星之意。”宋若莘喃喃道,“依占星之術,北極星有五星,三星太子,四星爲妃。你所說的,可是一件,有涉及妃子、太子之間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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