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世上沒有傻子, 真有傻子也進不了長公主府伺候主子。如今長公主驟亡, 唯一的孫子也沒了,儼然是家破人亡的下場,幾個女眷, 一個比一個不頂事兒, 人心自然就散了, 按照慣例, 長公主沒了,這公主府也要被朝廷收回, 所以他們都想着自謀出路呢。
蕭謖看得直皺眉頭, 快步走向長公主的院子,一路竟然沒人阻攔,也沒人去通傳, 就任由他帶着一行人跨進了院子,直走到了城陽長公主的東梢間。
“幺幺!”蕭謖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長公主牀前,只見馮蓁就軟軟地坐在牀前的腳踏上,手還握着長公主的手沒松,頭耷拉在一旁,像是暈厥了過去。
她只胡亂地裹着袍子, 可見是夜裏突然聽到消息跑過來的,腳上連鞋也沒穿,右腳一大團乾涸的血漬。
蕭謖抱起馮蓁,轉身便匆匆去了馮蓁自己的院子。
那時候長公主的屋子裏只有癱軟的明玉一個人。翁媼、漣漪都出去張羅喪事兒去了,戚容昏厥被她傅母送回了屋子去,宜人原本是跟着馮蓁的,但因爲有小丫頭跑來說屋子裏有人偷偷捲了馮蓁的首飾,宜人也慌慌張張地跑回院子去了。
是以,長公主偌大的屋子裏,就剩了個不起眼的明玉。
也只有這個明玉眼睜睜看着太子殿下闖進來將馮蓁給抱走了,那般地情急、那般地憐惜,叫明玉看得下巴都合不攏了。
太子殿下和蓁女君?什麼時候的事兒啊?!明玉心裏叫囂着,可腿上卻一點兒勁兒也沒有,她並不敢深究,生怕知道得太多反而要了自己的命。
卻說蕭謖一路將馮蓁抱回她的院子,院子裏宜人正跟個青衣老嫗以及一個扎小辮的小丫頭推搡,只是她人單力薄有些控制不住那老嫗。
一時那老嫗見一羣人闖進來,再不敢戀戰,和旁邊的小丫頭一人踹了宜人一腳就想從山牆側的小門跑走,誰知卻被榮恪一個縱身攔了下來,然後將她的衣襟往外一拉一抖,就見大大小小的金銀首飾落了下來。
那老嫗神色一變,一彎腰想從榮恪的手臂下鑽過去,被他一腳踹在地上,順便再一把拉過旁邊想跑的小丫頭,往柱子上使勁兒一摔,當時那小丫頭整個人“bang”地一聲就碰暈了,那老嫗也翻了個白眼暈了過去。
榮恪收回手撣了撣袍子上的灰,對身後跟來的兩名侍從道:“把她們捆起來,等公主府的人空了來收拾。”
卻說翁媼這邊,得着消息後哪怕再□□乏術也匆匆地趕來了馮蓁的院子,看見院子當中被綁得跟糉子似的一老一少也沒說什麼,只提着裙襬兩步就跨上了臺階,往馮蓁的東梢間去。
只是屋子裏面的情形讓翁媼幾乎以爲自己是累得花了眼。
蕭謖正在青釉刻纏枝菊紋盆中擰帕子,然後旋身握着馮蓁的赤足給她細細地擦拭着腳上的血漬、泥沙。
翁媼到底也算是老薑,不過是略愣了愣,就大聲喊道:“宜人,你傻站着幹嘛,還不趕緊伺候女君,怎麼能勞動太子殿下呢?”
宜人“是”了一聲,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了半步。
蕭謖擡頭看了翁媼一眼,“你還是去前面看着吧,再晚點兒整個公主府都要被人搬空了。”
翁媼沒挪步,“太子殿下這是看着長公主新亡,就來欺負孤女了麼?”
蕭謖倒沒爲翁媼的話生氣,反而道:“看來你還算忠心。只是你現在顧不着幺幺,她暈厥在姑祖母的屍身邊,也沒人照料。你剛纔的無禮,孤可以原諒,但是不會再有下一次。”蕭謖的語氣十分平靜,可他嘴裏說出的話卻絕不會讓人以爲他在開玩笑。
翁媼待還要說話,卻被身後的兩名蕭謖的侍從架着出了門,蕭謖這做派典型就是客大欺主。
這便是權勢,難怪那麼多人癡迷於它,爲他不惜頭破血流,也不惜家破人亡。
翁媼在外面跺跺腳,卻也沒有任何法子,只能咬咬牙走了。因爲她的確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還得勉力支撐着這個公主府,至少,要等戚容醒過來能視事纔行。
也只有這時候纔看得清,馮蓁在城陽公主府真就只是個外孫女兒,是算不得什麼正經主子的。
馮蓁自己看不清楚,但蕭謖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真正的嫡孫女兒可不是這般養的。
翁媼剛走沒一會兒,宇文濤便到了馮蓁的屋子裏,蕭謖替馮蓁落下帳子,讓宇文濤把脈。
“女君只是一時疲憊,不過上次元氣大傷還沒恢復,這次又驚懼失諧,必須得好好將養身子纔是了,否則壽數怕是……”宇文濤在蕭謖的眼神裏,恁是沒敢把話說完。
“她喫不下任何藥,你想個法子弄成藥膳吧,只能慢慢調。”蕭謖道。
宇文濤走後,蕭謖戳破自己的手指給馮蓁餵了幾滴血,他這也是死馬當活馬醫,雖然不知自己的血除了癒合傷口之外還有其他什麼功效,但上一次宇文濤說得那麼嚴重,最終馮蓁能那麼快好起來當也是因爲他的血的緣故。
馮蓁的桃花源貪婪地吸吮着這幾滴血,總算是苟延殘喘着活了過來,只是馮蓁的人卻還沒醒過來。
一時榮恪得了下屬的稟報,匆匆走到蕭謖身邊,“殿下,皇上召你現在即刻進宮。”深夜召蕭謖,想來是元豐帝也得着長公主驟亡的消息了。
蕭謖有些不放心,握着馮蓁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直到榮恪再催促,他才起身道:“派人看着幺幺的院子,有那等不長眼睛的直接處置了就是。”
榮恪應了“是”。
蕭謖一邊走又一邊吩咐榮恪道:“去給宇文濤說,讓他給幺幺擬的藥膳裏要多點兒葷食,否則她怕是又要餓得病了。”
榮恪又應了“是”。
“對了,她醒過來肯定要去哭靈,你讓宜人給她準備兩個護膝,做得厚實一點兒,不要傷着膝蓋了。”
蕭謖的嘮叨一直持續到他翻身上馬。榮恪這才曉得原來他家殿下話是一點兒不少的,全看話題是什麼。
卻不想蕭謖都上了馬了,卻又重新跳下來,“讓宇文濤給幺幺準備點兒藥香,別讓她醒太快,等天大亮了再起也不遲。”於蕭謖而言,馮蓁自然是跪得越少越好。一場喪事下來,盡孝的子孫誰不得瘦個七、八斤,異常的折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