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記得爲了不讓父母懷疑,他很努力的吃了兩大碗。
飯後,主動洗了碗,他朝正在看電視的陳建國和孫琴喊道,“爸我去找陳江玩了,鑰匙帶着的,不用給我留門。”
陳飛巖和表哥陳江從小玩到大,這是附近人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陳建國只是隨意點了點頭,便繼續盯着電視上關於“靈能”的新聞。
新聞裏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似乎是個什麼專家,下方的介紹欄裏有好幾個字陳建國都不認識。
對於老頭說的話,他倒是能聽懂個七八分。
大意是說那種叫“靈能”的東西,在今天中午就已經擴散到了全世界。
而靈能的出現,很有可能會徹底改變人們的生活
新聞放完。
犯了煙癮的陳建國一邊四處尋找打火機,一邊對身旁正在貼面膜的孫琴問道,“你說這靈能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老孫這兩天電視上天天都在說。”
“哎呀你管它是個什麼東西。”
孫琴拿着小鏡子,腦袋左右轉着,似乎是想看看面膜抹平了沒有。
“我可告訴你啊陳建國,與其整天看這些神神叨叨的新聞,你還不如趕緊想辦法找人介紹個姑娘給咱兒子。
你難道沒發現自從那什麼潘小魚走了之後,兒子就跟丟了魂一樣嗎
整天就知道抽菸”
陳建國訕訕笑着,也不反駁。
因爲如果孫琴不說的話,他是真的沒有發現陳飛巖的異常。
就好像陳飛巖高三那年。
明明已經高考完畢了,看見陳飛巖大早上還躺在牀上,他還恨鐵不成鋼的指着陳飛巖罵說,“爛崽種都幾點了還睡,趕緊起來去上課你再這樣連個好點的高中都考不上”
後來一說他才知道,哦,原來兒子已經高考完了啊
“嗯我看老李家的二丫就挺好的,前天你看見沒她跟着她媽去買菜,那又高又壯的,小嘴還甜,見人就笑,我挺滿意的。”
貼着面膜的孫琴面無表情,“你覺得兒子能喜歡這種類型的嗎你這爹是怎麼當的不說有多好看嘛,那盤子起碼得周正不是”
“那你說這十里八村還有誰家有姑娘不是已經嫁人了就是在外面打工,有些過年回來還連娃都有了,你這讓我上哪兒去找人介紹”
陳建國滿臉煩躁。
他一個正兒八經的糙老爺們兒,這種事情讓他想辦法,簡直是在爲難他。
孫琴似乎也知道這點,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靠陳建國。
在聽丈夫說完之後,她就輕聲自語道,“我聽三舅娘說,她們村裏的王友貴家有一個小女兒,今年剛上大一,比飛巖也就小兩歲,人也懂事。”
陳建國立即來了精神,扔掉菸頭,激動道,“那你趕緊問啊先認識了再說,要是飛巖歡喜就更好了,這知根知底的,石板村離咱家這裏也沒多遠。”
孫琴深以爲然,當即拿出手機,翻找着那個備註爲“三舅娘”的電話號碼
而這些,已經來到街上的陳飛巖並不知道。
他並沒有去找那個和他從小玩到大的陳江表哥,只是幽靈一般漫無目的的遊蕩在鎮上。
其實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裏,只是覺得再待在家裏、再繼續強裝沒事的話,他可能會瘋。
成熟與否,他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讓父母擔心。
所以現在不光是“一套房”的事,連他的家人,也從最開始的“他喜歡就好”,變成了現在的“堅決不同意”。
這就是小魚說的“全世界都在反對”的感覺嗎
果然很無助啊
小鎮街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年關將近,左鄰右舍的小孩子都拿着新買的玩具追逐打鬧。
“咻咻咻”的擦炮聲也不絕於耳。
面對着這副熱鬧喜慶的場景,陳飛巖卻覺得甚是吵鬧。
哪怕多年前,他也曾是村裏往牛屎裏扔擦炮的一員。
但現在他唯一想的,卻是找個人少的地方靜靜待一會兒。
一步一步,神情恍惚的陳飛巖只挑人少的地方走。
漸漸的,燈火不見了,樓房不見了,依然陪着他的,只剩下夜空稀疏的星光。
時間於他不知不覺中緩緩流逝。
陳飛巖想。
如果就這樣妥協了,多年以後他會後悔嗎
如果就這樣妥協了,他還能再遇到一個如小魚一般的人嗎
如果就這樣妥協了,未來那個和他共度餘生的人,還會讓他感到輕鬆愉快、時常開懷大笑嗎
一直到看不見鎮上的燈光、身旁只剩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時,陳飛巖纔想到答案。
如果就這樣妥協了,那他,可能就死了。
死在二十三歲,卻要等到七八十歲才能入土。
因爲他清楚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宏偉志向,各方面的能力也並不出衆,只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年輕人而已。
妥協之後,最大的可能是他向生活低頭,從此再也不敢反抗。
安安穩穩的畢業,找一個父母滿意、家庭情況相近的女人的結婚生子。
然後找一份收入穩定的工作,開始養家。
等孩子長大,而他的身體情況也還允許的話,那就再爲孩子挑挑對象,順便帶幾年孫子。
再然後,他就該入土了。
閉眼之前,如果真像電視裏演的那樣有走馬燈的話,他肯定還會想到今天,這個他死去的日子。
他曾年少輕狂,曾努力爭取,曾竭力反抗。
最後,狼狽妥協。
想到這裏。
拿着手機電筒站在樹林中的陳飛巖雙拳緊握,眼底蘊滿血絲。
他不想死。
不想就此變成卑微麻木一個工具人
“自由,不是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你不想做什麼的時候,能選擇不做。”
這句經常被他高中語文老師掛在嘴邊的話,此刻清晰無比的迴盪在他的腦海裏。
“每次遇到困難都是第一時間想放棄,我爲什麼這麼沒用
她的家人曾經那麼堅決的反對她都沒有放棄我,我憑什麼被她媽的一句話打敗
她說無論發生什麼都和我一起面對,她做到了,我爲什麼做不到
我不能妥協,我要自由”
陳飛巖的內心於此刻掀起了一場海嘯。
海嘯平息後,他緊緊握住的雙拳緩緩鬆開,目光清明堅定,像是得到了某種昇華,又像是打破了某種桎梏。
一下午的煎熬,魔怔一般遊蕩到後半夜,陳飛巖終於走出了他自己的畫地爲牢,鑽出了這個差點讓他崩潰的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