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徐樂 >第四百四十八章殺王(三十七)
    這些年來,王仁恭一直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太原王家,家聲淵源,歷史古老。不是那些起於鮮卑六鎮的粗鄙之輩可比。但是這麼多年下來,雖然王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產業不甚少。但總在漸漸沒落之中。王仁恭踏入仕途,也只能從州主簿開始。比之那些柱國之家,子弟出仕就可以領州郡,典重兵。縱然在寒門眼中看

    來是王仁恭已經是天人了,可王仁恭只是覺得屈辱!

    太原王家在漢時就鐘鳴鼎食,現在這些所謂世家,還不知道在哪個山旮旯裏面放羊呢!

    他一直想重現太原王家的聲威,讓太原王家,恢復其原來的全部光榮和驕傲!

    但這一條路,何其艱難。開皇天子,大業天子,父子兩人都行收世家之權國策。對柱國之家都百般提防,漸次削弱。又怎麼會讓新的世家繼續冒出頭來?王仁恭奮力向上,積攢聲名,但職位也一直在州部之中打轉。而暗中遣子侄

    輩參與楊玄感之亂,又被大業天子懲罰,一時間奪官去職,就算是最後起復,也只是讓王仁恭鎮守馬邑之地,遠離了正風起雲涌的中原腹地,還留下一個劉武周以牽制王仁恭的野心!除了天子之外,那些世家,又有哪一個是好相與的?這些柱國世家,籠絡的名臣如雲,猛將如雨,各自家產,都足以支撐數萬人的私兵行常年征戰。對王仁恭這等人物,也有意無意的加以限制,這麼多年

    來,哪怕如王仁恭這等人物,也只覺得頭頂有一層越不過去的障礙。這個帝國最高層的位置,現下準備爭奪天下的最爲有力的勢力,也還是那幾個姓氏!

    但王仁恭仍不服輸。王仁恭不管是服官爲將,向來都討厭那些喫相難看的同僚。認爲這是丟了世家氣度。對百姓不說愛民如子,也是頗加照應。在他看來,這是世家之子應該有的氣度。強者惜弱,天經地義。王家產業,足以

    贍家,何苦在百姓口中奪食?

    但這次入馬邑以來,王仁恭卻是一改往日氣度。對馬邑郡的搜刮,臻於極致!

    天下羣雄征戰在即,他需要一切資源,以擴大實力。這個時候,再顧不得什麼世家子的氣度了。

    馬邑租庸,加之數倍。以之來拼命擴充馬邑鷹揚府,招攬天下豪傑。爲此王仁恭不得不也捏着鼻子做出了對這些寒門出身之人禮賢下士之態。誰知道兵力是擴充了,但那些馬邑土著軍將的野心,也隨着實力擴張而勃發。還鬧出了善陽兵變,讓王家子弟大部分退出了馬邑鷹揚府中。而自己禮賢下士之態,居然競爭不過劉武周這鄉間土豪出身,馬

    邑郡的輕俠子弟,郡中豪傑,竟然有一大半投效劉武周而去!

    眼前這個勇銳得連王仁恭都讚歎佩服的樂郎君,就是明證!一則內部不穩,只能勉力平衡維持。二則就是這劉武周,始終拾掇不下!而李淵起兵又在眼前,迫得王仁恭不得不行險,引河東兵入平陽以安李淵之心,免除後顧之憂,對劉武週一邊斷糧,一邊行堅壁清

    野之策,甚而引突厥南下,就想早點收拾掉這個彷彿刺入自己骨髓深處的劉武周勢力!

    這樣他才能一統馬邑郡,據邊地精兵,以入中原爭雄!

    劉武周終於絕糧來降,在王仁恭想來,根本不用等到劉武周直抵自己面前請降。這山間馳道反覆,周遭軍寨林立。數千窮蹙恆安鷹揚兵,當在馳道之中,就應該被截殺乾淨。自己只管收拾殘燼,將精銳恆安兵歸於自己直領,最多看着劉武周人頭嘆息一聲也就罷了。就算馬邑鷹揚府那

    些土著軍將在其間分些好處,王仁恭也並不在乎。

    馬邑鷹揚府這些土著軍將想要離開馬邑,更進一步,博取更大的榮華富貴,不依靠他王仁恭還能靠誰?那些準備爭雄天下的柱國世家,各處位置,早已經被站滿!

    但劉武周卻裹挾雲中百姓而至,而這些雲中百姓,也就真的願意跟着劉武週一起來行險!而畏懼幾萬雲中軍民聲勢,害怕他們拼死一搏而讓自己折損實力的馬邑土著軍將,就選擇冷眼旁觀,讓劉武周穿過這本來應該是他死地的數十里山間馳道,讓他一直來到了這南商關前,還策馬而前,向自

    己發問!

    王仁恭站在關牆之上,回望自己這數十年來的勞心勞力,支撐王家,想及這入馬邑幾年來不惜聲名受損的所作所爲,當着劉武周的質問,竟然一時茫然。

    自己做了這麼多,到底有些什麼?

    柱國世家,仍然是龐然大物。馬邑鷹揚府土著軍將,並不親附。馬邑一郡,幾乎變成了白地,民衆流散,輾轉填於溝壑。

    將來青史所載,到底該怎樣說某王仁恭?

    身在萬軍之中,王仁恭仍然覺得無依無靠,山風吹動散發,盡是花白。一向剛嚴有威的他,在這一瞬間,就如一個尋常孤苦老人一般。

    馬邑諸將,目光全轉向了王仁恭。他們縱然在王仁恭麾下,有自己的一套小算盤。可是也不是想看見劉武周耀武揚威於南商關前,而王仁恭啞口無言!

    王則站在王仁恭身後,焦躁之下,就想搶到王仁恭身前,代他直面劉武周。哪怕劉武周這個問題實在難答,也可以劈頭蓋臉的罵劉武週一頓再說,此時此刻,不能弱了氣勢!

    王則身形才動,王仁恭已經擡起手來,示意王則不要上前。

    適才身形都略略有些佝僂的王仁恭,一下就挺直了脊背。站在南商關關牆之上,一瞬間就恢復了大隋名臣重將的氣度!

    王仁恭冷冷的看着劉武周:“天下將亂,大隋已失其鹿。某欲混一馬邑,南下以爭天下。就因爲這個,所以對付你劉武周。還有什麼要問的?”

    既然已經如此,就將這條路走到底也罷!自己野心,又何懼說出來?太原王家傳承數百年,如何沒有爭奪天下的資格,如何不能在自己手中恢復榮光,成爲真正的天下第一家?

    就算不成………

    不過有死而已!

    王仁恭一語既出,南商關上,鴉雀無聲。

    徐樂在劉武周身側,終於擡頭掃了王仁恭一眼,輕聲自語:“還算是個人物。”

    劉武周靜靜的望向王仁恭,而王仁恭目光如劍,相隔百五十步,仍銳利無匹!劉武周終於垂首:“既如此,某請降。還請王郡公罪只及某一身,放過這雲中之地數萬軍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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