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徐樂 >第五百四十八章龍騰(二十五)
    熊熊烈火在灘頭肆虐。

    魚俱羅排兵佈陣甚爲穩健,在修築防線時,也曾考慮過晉陽兵馬動用火攻。是以前線木柵、鹿砦與後方軍寨之間,留出很大一片空地。既方便騎兵往來衝鋒,也不至於因爲有人放火就火燒連營一發不可收拾。

    晉陽軍所用的火罐,出自晉陽將作監中一等巧匠之手,本是爲了日後掃蕩突厥時,用來焚燒突厥營帳、草場所用,火勢遠比使用火把或是木柴持久。可是終究也有用完之時,在燒光那些柵欄之後,失去燃料補充,用不了多久就會熄滅。

    對於李家兵馬來說,也不希望大火持續燃燒。如果火勢經久不停,也沒辦法搭建浮橋。對他們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利用大火讓守軍潰散,等火滅之後搭建浮橋讓大軍上來。因此在第一批火罐奏效後,也停止了投擲,前鋒兵馬上岸列陣。大火如同牆壁,把晉陽兵馬與隋軍分割開來。晉陽兵少,不可能趁機掩殺,有大火阻隔也不易做到,列好陣勢便等着看熱鬧。

    望着在火海里哀嚎掙扎的隋兵,這些晉陽兵將臉上都露出一絲笑容。雖說之前都是大隋兵將,若是遇到大戰四方調兵,說不定大家還能成爲袍澤並肩殺敵。可是如今雙方各爲其主,這些日子李家兵馬在隋軍手上很是折損了一些人馬,眼看着他們倒黴高興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心生同情。

    這些軍漢本應該準備滅火,以便大軍登陸之後列陣衝殺,奪取隋軍軍寨。可是看着隋兵被大火驅趕不住後退,就連那位無敵老將魚俱羅的白狼旗也被迫後移。所有兵將都陷入狂熱與興奮之中,恨不得隋軍更狼狽一些纔好,不但沒人救火,還有人把隨身帶的燃料或是來不及投擲的火罐扔盡進去推波助瀾。

    就在這些軍漢欣喜之時,就聽有人高喊道:“快看!郎君上來了!是郎君!”

    幾個軍將回頭望去,但見幾艘大船藉着風勢向岸邊駛來,首船上竟然高懸李建成的認旗!

    主將親臨前陣,軍漢士氣自然大振。雖然李建成以往只結交世家子,對軍將並不重視,更不會親近普通軍漢,與軍伍很是疏離。可是此時眼見他的坐艦向岸邊靠來,這些兵士忍不住發出陣陣歡歡呼。有人已經忍不住高喝道:“萬勝!萬勝!”隨後又被濃煙嗆得忍不住劇烈咳嗽。

    這些軍兵因李建成帶頭衝陣變得興奮,和隋軍之間又有烈焰阻隔,無須擔憂自身,心神難免鬆懈。軍漢又多是直性子,於瑣碎之事並不在意。此時心情激盪,都想着奪取蒲津領受封賞,便是上了年歲的老軍漢也難免粗心大意。不管軍將還是兵士都未曾發覺,李建成的船行速度漸漸變得遲緩,從河心到岸邊這段距離所花費的時間遠比想象中爲長。那肆意燃燒的火焰,也不像之前那樣朝着隋軍方向席捲蔓延。反倒是煙霧開始向自己這邊飄……

    李建成與謝書方兩人在船上,心中都有些焦急。不過李建成這還是第一次乘船渡河,並不知曉正常渡河需要費時多少,感覺不出蹊蹺,只當是自己心急。世家子要有世家子的風度,否則就要被人看笑話。明明心裏急得冒火,臉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以示胸有成竹。

    謝書方倒是渡過河也察覺出此時船行似乎格外緩慢,可也只是認爲李建成造船時過於追求體面以及結實用料太多,船體過於沉重,又帶了這許多戰馬,速度難免遲緩,也不曾因此生疑。

    船隻終於抵達岸邊,船頭木板落下,李建成一馬當先直衝而下,謝書方緊隨其後。在他們身後,便是李建成手下的精銳親衛。

    上百匹高頭大馬馱載着全副武裝的甲士衝下木板來到灘頭,陽光照在這些甲騎身上,儼然如同天兵下凡。

    軍將們不用招呼,齊刷刷舉起手中短兵吶喊道:“萬勝!萬勝!”

    緊接着便有軍漢扯開喉嚨叫道:“大郎萬勝!郎君萬勝!”

    很快,這種吼聲便席捲了整個灘頭。所有晉陽軍漢都強忍着煙霧扯開喉嚨嘶吼,整個灘頭一片沸騰。

    李建成雖然保持着自己世家子風範,臉上似笑非笑,並未表現出任何異常。實際上他的掌心已經隱隱發潮,只覺得臉上陣陣發燙,心也跳得飛快。

    軍心在我!

    看來這一番風險並未白冒,這些軍漢已經認可了自己。可笑二郎平日不顧身份體統與這些赤佬廝混一處,以至於引來晉陽城世家子弟不滿。還以爲靠着這種手段能夠讓軍漢歸心,卻不會想到,自己只要騎馬走上這一遭,這些赤佬就會改弦更張投奔自己麾下。

    說到底這個天下還是世家的,這些軍漢一如草芥,用時以財帛收買便可爲你赴湯蹈火,不需要時便如草芥般對待,也不會有任何不妥。真正值得結交的唯有世家,二郎連這點都看不懂,又有什麼資格跟自己爭?等到自己拿到魚俱羅首級,晉陽全軍就是自己囊中之物,不管是二郎還是那位樂郎君都只能乖乖聽話,這纔是世家的手段!

    就在李建成志得意滿之時,不想狂風帶着沙塵撲面而來,猝不及防之下,沙塵飛入眼中。李建成下意識眯縫雙眸,擡手在面前一擋。

    他是李家世子,平日不是處理政務打點晉陽的龐大資財,就是與城中世家子弟飲宴酬酢,不曾上過陣,更不曾受過風霜苦。被風沙迷眼用手招架本是極爲自然之事,不至於因此有損威儀。

    可是李建成身邊的謝書方一邊側頭避風一邊看着李建成,忽然他面色一變,擡頭望向身後的認旗,緊接着驚叫一聲:“不好!郎君快些上船去!”

    李建成面色一寒。自己好不容易得了軍心,豈能因爲些許風沙就半途而廢?今後還怎麼見人?這謝書方平日聰明,怎麼關鍵時刻反倒糊塗起來?

    他正色道:“君軒,你說的是什麼話?某身爲全軍先鋒,漫說區區風沙,便是弓矢也不曾懼。未曾取下魚俱羅的人頭,某哪也不去!”說話間李建成在眼角用力揉了兩下,隨後摘下馬槊緊握在手:“某今日定要親手斬下……”

    他話沒說完,謝書方卻已經忍不下去。這位江左謝家子弟,已然面如土色,臉上滿是汗水,眼神中充滿惶恐,全然沒有世家子體面。一把抓住李建成的轡頭,拉着馬就走,同時低聲急道:“郎君!風向變了!”

    李建成這才意識過來,自己渡河時順風順水,現在背對自己軍寨方向,理應還是順風,怎麼會有風沙迎面吹來?這陣陣濃煙也開始嗆得自己咳嗽流淚,連威風都折損了好幾分。

    風向已變,自己從順風變成了逆風,所有的優勢已然化作劣勢!方纔那臉上發熱固然是因爲心情激盪,卻也是因爲燒得隋軍難以立足的大火,受風向影響正在反噬自己一方。只不過軍漢因爲心思都放在李建成身上未曾發覺,等到謝書方察覺不妙爲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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