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徐樂 >第五百五十章龍騰(二十七)
    李建成今日裝束齊整,盔甲分量頗爲沉重,全無防範的情況之下落馬,被摜得七葷八素,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那一聲吶喊,以及開弓放箭等聲音都不曾聽到。拼盡全力翻轉身形,剛剛把臉轉過來,便看到明晃晃得槊鋒緊貼着自己的面門。

    死亡的威脅摧毀了世家子所有體面,出於求生本能,李建成顧不上身份體面,連忙一個“懶驢打滾”向旁一路翻滾。明知道自己翻滾的速度肯定趕不上對方追擊,只要再補一槊定然會要了自家性命,可他還是竭盡所能地翻滾着。只要多活一刻就值得!

    但是魚俱羅的馬槊並沒有跟着刺過去,一擊不中的魚俱羅收回馬槊,不再理會李建成,而是緊盯着這支自小路殺出,沿着河岸向自己飛速衝來的援軍。

    李建成也耗盡了所有的氣力,再也翻滾不動,就這麼躺在地上,順着魚俱羅的視線看過去。他這時也發現了魚俱羅未曾趕盡殺絕的原因,並非是手下留情或是一時失手,而是自家的救兵終於趕到。

    兩面認旗並排高舉。其中一面正是自己的二弟李世民,另一面認旗則寫着“神武徐”的字樣。認旗之下,李世民手持大弓策馬疾馳,另一面認旗下,則是個頭戴怒目金剛面覆,身着烏黑扎甲的戰將。胯下騎一匹毛色烏黑的寶駒,手持馬槊,正向着魚俱羅衝去。

    水面上,李建成的戰船依舊在燃燒。這黑甲黑馬的騎士在火焰映照下,儼然是一尊自陰曹地府一路殺出,突然出現在人間的魔神,再配上那怒目金剛面覆,更增幾分猙獰。李建成出身名門目高於頂,這一刻卻也不由得呼吸凝滯,對這未曾見過面的軍將竟生出一股畏懼之意。

    在兩人身後,則是列陣衝來的玄甲騎兵。這支騎兵的存在李建成早已知曉,在晉陽的眼線以及四弟李元吉,早已將這支騎兵的情形寫成書信向自己說明,他也想要設法把這支隊伍弄到自己手下只是未曾如願。不過紙上得來終覺淺,在書信上看到的無非是二郎手下新組建了一支精銳甲騎,類似於自己身邊的衛隊,又或者是父親身邊的嫡系親兵,並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之處。世家子豢養私兵、門客乃至死士,乃是流傳了幾百年的傳統,李家女子都可豢養家將,李世民終究是李家二郎養一支甲騎玩玩也無甚不可。

    由於徐樂練兵時不許外人隨便觀看,即便是李建成的眼線對這支甲騎的真正實力也無從知曉。只知道連李豹這種二郎的武藝教頭家將首領也只不過是這支甲騎的小軍將,這支人馬想必極爲剽悍。不過總歸是未曾見過,揣測做不得準。李建成想來所謂甲騎精銳,也終究就是比河東六府鷹揚的甲騎略強些而已,和自己的親兵相比,應該還差些火候。

    可此時當李建成親眼目睹玄甲騎列開那古怪軍陣,跟隨徐樂身後向魚俱羅衝殺而去的模樣,他心中的第一反應便是:自己還是小看了徐樂和他的人馬。

    之前只想着二郎剛勇乃是自己的心腹大患,必須打壓他,不讓他建立軍功。等到自己地位無可撼動,再讓這支人馬主動歸順。如今看來自己還是做錯了,不是誰當世子這支人馬便是誰囊中之物,而是這支人馬爲誰所用,誰就能坐穩世子乃至家主寶座。必須設法儘快把這支甲騎以及那位樂郎君奪入麾下,再不然就得把他們毀掉,總之不能讓他們在二郎手下效力!

    李建成還是第一次見到玄甲騎和他們的密集陣型,心中極爲震撼,甚至忘了起身逃跑。可是有人比他更爲震撼,那便是魚俱羅。

    李世民那一聲大吼以及弓箭算得上及時雨,可是他的這些舉動並未能阻止魚俱羅的進攻。作爲久經戰陣老將,萬馬軍中刀槍亂舞冷箭滿天飛的場景不知經歷了多少,區區一支箭還不足以令其改變主意。即便李世民乃是萬里挑一的神射手,匆忙之中放箭,也不足以威脅魚俱羅性命。傷心於喪子之痛,對世家名門恨之入骨的老將,拼着自己受些箭傷,也要先殺了李家長子再說。真正令他失手,讓李建成撿回一條命的則是徐樂,或者說是他身上那身甲冑以及面覆。

    在弓弦響動的同時,魚俱羅也已經看到了對面的兩人,隨後神情便爲之一變,手臂微微顫抖,本應百發百中的馬槊有了毫釐偏差,李建成終於撿回一條命。李世民射出的箭也在此時射中老將的肩膀,箭簇與甲葉碰撞,冒出些許火星。箭鋒射透甲片,穿過絲綢內襯以及墊肩,鑽入魚俱羅肩頭時已然力道大減,射入皮肉未及筋骨。這些許疼痛乃至流血,於魚俱羅來說本就算不得什麼,何況此時此刻的魚俱羅心神震盪,這些微疼痛根本感受不到。

    這甲冑,這軍伍……徐敢……和他的玄甲騎竟然還在人世?

    在看到徐樂的第一眼,魚俱羅便認出了徐樂身上的甲冑,更認出了他身後那支精騎所擺出的古怪陣勢。在魚俱羅少年時,便已經投奔於楊家麾下。其力大過人武藝高強,加之少年氣盛,在軍中少不了惹是生非好勇鬥狠,乃至靠着膂力本領欺壓袍澤的事也曾做過不少。

    那些被他欺侮過偏又敵不過他氣力武藝的軍漢憤懣之下便忍不住破口大罵,罵魚俱羅只會欺軟怕硬,有本事去招惹玄甲徐敢。不必考慮隴西李家的權勢,便是比並武藝氣力,也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魚俱羅性情暴烈,一言不合便要揮拳相向。可是並未因這番言語發火,反倒是默然無語,只是把說這話的人更用力揍一頓了事。他也承認這些軍將說得沒錯,自己這輩子都趕不上黑甲徐敢。

    那時徐敢還爲隴西李家效力,靠着自己一身本領以及手下玄甲騎立下赫赫武勳,乃是大隋軍中八柱國之外第一人,更是軍漢心中的戰神,魚俱羅再怎麼狂妄也不敢向這等英雄挑釁。何況在他心中,也一直把徐敢當成了偶像仰慕,乃至刻意追隨着徐敢的腳步,沿着他走過的路前進,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接近這位英雄,與他成爲朋友。

    徐敢着玄甲,魚俱羅便也特意披掛舊式札甲。徐敢統率玄甲騎衝鋒陷陣,鐵蹄踏碎無數軍陣,魚俱羅便也專門指揮騎兵。作戰風格凌厲,喜攻不喜守,都是從徐敢身上學來。甚至特意打造了一個夜叉鬼面,只爲效法徐家的怒目金剛。

    兩人也曾爲隋家天下於同一個戰場征戰,魚俱羅更是得以親眼目睹徐敢雄姿。看着徐敢和他手下兵將往來馳騁,破陣殺敵的模樣,魚俱羅的敬仰之情也越發強烈。只不過彼時雙方身份差距太大,大家都認爲徐敢會建立自己的家號,成爲世家的一份子,魚俱羅還只是個頗有勇力的廝殺漢而已,兩者之間存着一道鴻溝難以逾越更說不到交際。

    等到魚俱羅有了功勳名氣,更得天子賞識,身爲武將巔峯,擁有和徐家結交的資格時,又發生了廢太子東宮得那場大火。徐衛全家投火殉主,徐敢下落不明,衆人都以爲曾經顯赫一時的徐家就此從世間消失,沒想到十幾年後,居然在蒲津渡再次出現。

    熊熊火焰映着鋼人鐵馬,望着這一身黑甲黑馬,魚俱羅已然顧不上蒲津渡口的存亡,自己兒子的仇恨,乃至連自家性命都已經拋在腦後。這一切加起來都比不上自己和他較量一番來得要緊。

    當日與英雄失之交臂,如今老天把他送到自己面前,這乃是天意,不容辜負。這些年自己每日操練武藝打熬筋骨,固然是武人本分,可也有一份小心思。自己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夠戰勝徐敢,取代他的位置。哪怕大隋兩代天子千方百計收權,軍中不大可能再出現八柱國外第一人那種身份地位的軍將,可是魚俱羅的心思並未變過。

    他所求的並非軍中身份地位,而是大家的認可。希望有一個機會能夠證明,自己的本領已經不輸給當年那位無雙猛將。人們稱自己爲無敵將,袍澤敬畏自己,天子忌憚自己,彷彿整個天下真的認可了自己無敵身份。但是魚俱羅心裏並未認爲自己真的無敵,至少在打敗徐敢以前,自己還不能說自己無敵。與他交手,戰勝昔日的偶像證明自己名副其實無敵天下,或是死在他手裏,讓一位英雄而非無名小輩割去自己人頭,這纔是最理想的歸宿!

    魚俱羅呼吸都有些急促,在看到那身甲冑的瞬間,自己從久經戰陣的猛將變成了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爲了和某人的比鬥變得緊張、興奮。這種感覺已經多年不曾有,如今再次出現,讓魚俱羅覺得自己周身舒爽。

    交戰的疲乏、之前連番苦戰所受的傷痛全都一掃而空,整個人一瞬間年輕了幾十歲,身上突然有了使不完的氣力。自己身體最巔峯時的狀態,也不過如此。以此等體魄去迎戰少年偶像,正當其時,不管結果如何都無遺憾。

    右手緊持馬槊,左手將面覆拉下,夜叉鬼面遮擋了魚俱羅原本的面孔。之前幾次而戰,他都不曾戴上面覆,至於道理說穿了也非常簡單,無非是:對手不配。今日值得自己全副武裝迎戰的對手終於出現,自然不能有所疏漏。

    戰馬前衝,迎着吞龍直抵而上,雙方都抱緊了手中馬槊,前七後三懷抱兩尺,持槊手法毫無分別。少年英雄與成名宿將之間的較量正式拉開,夜叉戰金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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