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徐樂 >第五百五十三章龍騰(三十)
    徐樂在和魚俱羅交手之初,腦海中便浮現出阿爺教導自己武藝時的情景。那時的阿爺並未中風倒下,依舊像一座巍峨的大山護着自己,爲自己遮風擋雨,把這世間所有的惡意與磨難隔絕在外,護持着自己成長。

    徐樂當時已經度過了舉槊扎馬,練習功架、打熬氣力的時候,可以正經八百操演武藝。祖孫兩人都騎在馬上,手中各提一條棍棒,以棍爲槊互相切磋喂招。除去練習招數之外,阿爺還會把沙場上各種敗中取勝,向死求生的絕招對自己一一演示,偶爾還會帶上某個人的名字。

    “這回馬一槊乃是賭命的招數,不是敵死就是己亡,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施展。當今天下這一招用得最熟慣的還是魚俱羅。這一手本領在他手裏號稱百發百中例不虛發,當然,這也要對手未加提防才能得手。若是你知道他這手本領,提前做好防範,死的便是他了。”

    尚且是個半大孩子的自己充滿了好奇心,自然要刨根問底:“若是將來遇到有人用這一招,又該怎麼化解……”

    “要破他的招數並不爲難,倘若只是如此如何顯得出咱們徐家手段。阿爺教你,若是沙場上遇到魚俱羅或是善用這一招的人,你不但要破他的招數,更是要主動逼他使出這招。身爲鬥將必然身強力壯眼疾手快,可是真正的鬥將絕不是隻靠這些就夠了。學會用腦子打仗,纔算是入了門。”

    自己不喜歡用陰謀詭計對敵,乃是性情使然加上阿爺從小的教導,要自己信奉心中的“直道”而行,更不能因爲習慣用計而忘卻了本分。自己不管是做恆安客將還是如今在李家麾下效力,身份都是鬥將。衝鋒陷陣廝殺對壘乃是本分,若是總以謀臣身份出現爲李世民設計用謀,讓李世民身邊那些謀臣怎麼看?又讓李世民怎麼看?一個鬥將不敢廝殺,總是想着用計取巧,誰還要你?

    不用計不代表自己蠢,事實上在阿爺的教導下,自己從來與人廝殺時,始終保持靈臺清明,保證自己帶着腦子打仗。尤其與魚俱羅這種強敵交鋒就更是如此,不但手眼時刻不能鬆懈,腦子更是要時刻轉動。畢竟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單靠鬥氣力武藝,要想勝魚俱羅不是容易事。自己若是大戰幾十個回合纔拿下這老將,又怎能顯得出徐家子弟手段?

    從舉槊猛砸魚俱羅開始,便是自己在用計。大家都是一等鬥將,手段各不相同,每人都有自己擅長的打法,也有自己最爲拿手的武藝。若是以爲“一招鮮”便能喫遍天下,早早就沒了命。

    黑尉遲以膂力聞名,又是邊地粗豪軍漢,自己與他鬥力他只會以力相搏。魚俱羅年事已高,縱然膂力過人,也不會願意與年輕人鬥力。再說他跟隨大業天子身側,久在長安廝混,與世家高門打交道的時候多,心機自然不是尉遲恭這種粗漢能比。絕對不會像尉遲恭那樣,強咬牙關和自己硬打硬砸,見風頭不對,肯定會用出最拿手的本事希望敗中求勝。

    情形一如自己所料,對於魚俱羅的回馬槊,阿爺所知甚詳。包括魚俱羅使用這一招前的細微動作,以及人想要擰身回刺之前,身體上的特徵都做過詳細講解。是以魚俱羅動手之初,自己就用出一記“順風扯旗”,避開那一招,再成功將魚俱羅打落馬下。這固然是老少兩代鬥將體力、速度、膽略、反應的較量,更是腦力計算之間的比鬥。

    魚俱羅並非無能之輩,但是自己多了阿爺的教導,祖孫兩人早在數年前就研究過與天下成名鬥將交手時該如何應付。當然,礙於阿爺的年紀,他所熟知的鬥將大多凋零,隨着大亂將起,天下必然有更多年輕有爲的鬥將出現。這些人必然身懷絕技有自己的看家本事,這些本領阿爺也不知曉,只能靠自己去面對。但是今時今日的魚俱羅不在此內,他的本領自己瞭解,自己的本領他卻所知有限,這一戰事實上在開打之前,結果已然註定。

    沙場無情,鬥將之間比武時可能會因爲對方武藝了得而惺惺相惜。但是到了勝負已分之時,誰都不會手下留情。勝負一分,便要定生死。何況魚俱羅這等成名多年的猛將死在自己手裏,總好過被無名小卒割下首級爲那些大人物添彩頭。這是屬於鬥將的驕傲,自己如此想,魚俱羅想來也是一樣。

    一聲脆響,火花四濺。

    鋒利的槊鋒加上過人的膂力,輕鬆擊碎了夜叉面覆。隨着那栩栩如生的夜叉像碎裂,槊鋒尖端已然刺入魚俱羅面頰,隨即繼續向內刺突……

    巨大的痛楚席捲魚俱羅周身,隨後意識便漸漸變得模糊。在彌留之際,魚俱羅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與徐敢並肩作戰的歲月。自己仰望着那巨大認旗以及如同天神般的黑甲大將,拼命習武,只爲能追上他的腳步。可是最終還是失敗了。他催動坐騎來到徐敢身邊,想要向他承認,自己終究還是不讓他。不但不如徐敢,甚至不如他的後代子孫。

    這與年齡無關,也不關氣力或是傷患。自己縱然在最爲壯盛之時,氣力、武藝乃至身手速度也無法戰勝那位繼承了徐敢盔甲的後代。自己敗了,敗得心服口服!夜叉終究敵不過怒目金剛,自己這個無敵將,也比不得玄甲徐家。

    徐敢卻並未讓他說話,而是掀開面覆,露出一張同樣蒼老但是依舊堅毅的面容,並且朝自己笑了笑。徐敢的笑容很燦爛也很親切,在他年輕時在軍中絕不曾有這等笑容。魚俱羅似乎看懂了這笑容所包含的意思:“不必分說,你想說得我都知道,沒關係……”

    是啊,沒關係了!自己該放下了。爲大隋朝征戰半生,自己已經疲憊不堪,也是該休息的時候了。徐敢圈轉坐騎向着遠方奔去,魚俱羅也催動戰馬追隨老徐敢的腳步。他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哪裏,只知那條路充滿光明,越走面前越是光華耀眼,這光芒越來越盛,最終將自己和徐敢都包裹其中……

    “郎君!你真的把魚俱羅殺了?”

    徐樂剛剛收回馬槊,韓小六與步離便策馬趕來。本來李世民只是示意韓小六去幫徐樂的忙,可是小步離又怎會放過這等機會?她也不理會李世民的命令,自顧催馬前來,韓小六又哪敢管她?只好由着她的脾性行事。

    兩人趕到時,徐樂剛剛收回馬槊控着槊鋒鮮血。韓小六滿面歡喜,飛身下馬拔出直刀便要去割魚俱羅的首級。步離則眨巴着眼睛從頭到腳打量着徐樂,雖然嘴裏什麼都沒說,但是徐樂還是能猜出來,小狼女是在看自己是否受了傷。

    徐樂搖頭道:“他沒傷到我。”

    步離點點頭,可是依舊在那裏打量着。韓小六已經斬下魚俱羅的頭顱又摘下兜鍪,一手提刀,一手抓着魚俱羅的髮髻,將人頭高高舉起:“郎君,魚俱羅首級在此!”

    可就在此時步離和徐樂幾乎同時面色一變,步離手摸向腰間匕首,徐樂搶先一步手中馬槊疾揮而出。只聽“叮”的一聲響,一支自遠方射來的利箭已經被徐樂槊鋒打飛。

    韓小六這時才醒悟過來,這支箭是射向自己的。作爲神射手,對於冷箭理應有所提防。可是韓小六的戰陣經驗太少,此時又因爲魚俱羅已死而歡喜,不曾想到有冷箭射來。如果沒有徐樂出手,只怕此時已然中箭。

    這事倒也不能全怪小六大意,隋軍已敗,蒲津渡口爲晉陽軍所控制,這一箭又是從何而來?

    不等韓小六想明白,只聽一個聲音如同炸雷般響起:“放下魚俱羅的首級!”隨着這一聲吼,一騎白馬如同閃電般朝着韓小六猛衝而去,馬上之人棄弓持槊,口內又是一聲大吼:“某乃柴嗣昌,放下人頭!”

    步離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兩把匕首閃爍寒光如同狼牙。萬馬千軍的戰場上,她這身小巧功夫基本派不上用場。若是以一敵一,她這匕首可不是喫素的。但是沒等她動手,徐樂已經搶先一步策馬而出,迎着柴紹的坐騎衝去。兩人坐騎如飛對向而來,片刻之間已然接近,柴紹怒喝一聲:“不識擡舉……”手中馬槊朝着徐樂猛刺。

    既是世家子又是輕俠少年,柴紹早已養成一副唯我獨尊的脾氣。在他看來自己既已報出名姓家號,徐樂就該主動把人頭奉上纔對。此時不但不送上首級,還敢過來阻擋,真當祖上爲李家立過些戰功,便有資格和自己平起平坐?看來謝書方說得沒錯,二郎當真是交錯了朋友,把邊地無賴當成了自己人看待。若是不給點教訓,日後豈不是要爬到主家頭上?

    今日柴紹殺人甚多,身上殺氣正盛,加上之前又被謝書方言語撩撥得性起,見徐樂不肯相讓頓時起了殺心,這一槊刺得又快又狠,顯然是想要徐樂性命。

    徐樂馬蹄不停,只在馬槊將到未到之時身形略略偏轉,手中馬槊隨手一揮,只聽一聲悶響,柴紹已經被打落馬下!徐樂手中馬槊一抖,槊鋒顫動直奔柴紹面門刺去!口內大喝一聲:“某乃神武徐樂!”

    就在這時,柴紹身後李世民連忙大喊一聲:“樂郎君手下留情,那是我姐丈!”

    徐樂手中大槊並未停頓,依舊朝着柴嗣昌疾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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