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徐樂 >第六百四十五章屠龍(十四)
    房間內,左右兩側排擺着兩排青釉跪獸燭臺,每根駐臺上都插着一根粗若兒臂的白蠟,近百根蠟燭將房間照得雪亮。這年月蠟燭乃是金貴物什,非王公貴胄富翁大賈人家

    無力備辦,而一口氣擺出如此多蠟燭照明,就更是王侯之家纔能有的排場。只不過房間裏那股子刺鼻黴味,與這些蠟燭頗不相稱,讓這番佈置失了幾分顏色。房間規模有限,陳設也極爲簡單。除去燭臺,便是一張案几,靠牆位置豎着兩根樁橛,韓家兄弟被綁在樁橛之上,披頭散髮形狀狼狽。而在兩人身前,則是滿身披掛的宇

    文承基。承基此刻正橫眉冷目望着對面之人,說話語氣中滿是怒意。“人都說榮國公家中六郎爲人粗魯不善交際,如今看來想必是傳言有虛。獨孤備身居然爲他的事居然親自來此說項,足見六郎手段非常人可及。放眼江都,除了聖人之外,

    怕是沒幾個人有這麼大的本事,驚動獨孤將軍金身大駕吧。”在宇文承基對面的,乃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其人長身大面身材魁梧,一望可知也是個勇武有力的軍漢。其身上未着甲冑,而是身着小袖足踏快靴,頭戴折腳襥頭,打扮

    得乾淨利落。眼看承基面色不善,男子連忙辯解:“大郎言重了。某的爲人大郎是知道的,拙嘴笨舌不善交際,說話更是不知輕重,往往自己得罪了人還不知曉,是以不敢和人交際。來六郎與我也不過是點頭之交,沒什麼

    交情可說,真要說情分,也是咱們的情分更深。”說到這裏男子看了看承基身後的韓家兄弟,又幹咳兩聲:“某此番前來也不是衝六郎的面子,而是爲了承基和令尊着想。自古來殺人不過頭點地,事情到了這一步也該收手

    了,再鬧下去只怕對誰都沒好處。不管怎麼說,那也是關中來的使臣,我們總不能讓聖人落個辱使的名聲。”宇文承基對面的男子名爲獨孤開遠,其祖父乃是大隋文獻皇后獨孤伽羅之父,當日北周八柱國之一的“獨孤郎”獨孤信,其父獨孤羅則是獨孤信長子獨孤伽羅胞兄。從這一

    層關係論起來,獨孤開遠與江都宮內大業天子楊廣以及如今虎踞長安的李淵,還要算作姨表兄弟。只不過獨孤開遠乃是獨孤羅庶長子而非嫡子,當年獨孤信隨魏孝武帝入關與北齊高歡交惡,出逃時太過倉促,未來得及將獨孤羅帶走。獨孤羅因此落入高歡之手,少年時

    受盡苦難折磨,生計都無從維持,全靠同宗獨孤永業照拂,勉強得保性命而已。直到大隋混一南北,獨孤伽羅與長兄相認,獨孤羅才否極泰來重獲富貴。人窮乍富難免放肆,獨孤開遠便是獨孤羅初得富貴之後酒後荒唐的產物。因生母地位卑下,自己也不受父親喜愛,這獨孤家庶長子的身份,並未給他帶來什麼實利。再者

    獨孤伽羅爲人嚴苛,楊廣與長兄奪嫡時千方百計討母親歡喜,不得不壓抑自己本性裝出一副清心寡慾模樣,日子過得如履薄冰,心中積了不知多少怨氣。等到母親身故自己登基,便恢復本性格外放縱,對於母親宗族更談不到關照。獨孤開遠能當上千牛備身,全是靠着自己一身武藝氣力,一刀一槍積功升轉,這個皇親身份

    所能提供的助力頗爲有限。不過於江都城內文武而言,對於獨孤開遠多少還是有幾分忌憚。畢竟楊廣喜怒無常性情難測,如今大隋江山搖搖欲墜,說不上什麼時候天子便會重用親族,是以城中武人

    對這位備身大多給幾分面子,於其請求一口拒絕且冷語相待,怕也只有宇文承基才做得出來。眼看獨孤開遠口氣緩和,一副哀懇模樣,承基態度非但未見和緩反倒是越發冷厲:“獨孤備身此言差矣!逆賊李淵悖逆人倫天地不容,我輩身受皇恩,理當將其滿門誅滅食肉寢皮!徐樂爲逆賊股肱,魚俱羅將軍之死、長安之失皆是其一手爲之。只待聖人一聲令下,某便帶領兵馬將其人頭斬下!徐樂從人亦是賊屬,理當一同問斬,何況這幾人負隅頑抗,殺傷十餘條人命。論公論私,他們都難免一死,某就是現在斬下他們的首級也不過分,又怎麼算得上辱使?難道獨孤備身以爲,逆賊也有資格遣使下書不成

    ?又或者是獨孤將軍念着骨肉之情,想要從中說項,保全這幾人性命?”他這話問得甚是歹毒。獨孤開遠與李淵之間雖是親戚,但是往來極少,哪怕多疑如楊廣者,也並未因此就懷疑獨孤開遠,反倒依舊委任其千牛備身的要職。畢竟李家身爲

    北地世家之首,親眷關係遍佈朝堂,就算楊廣想追究也有心無力。世家門閥交際遍天下,真要是追究起來,楊廣自己都株連在內,又哪裏算得明白?可是親戚終歸是親戚,這時候該提防的還是得提防。尤其在李淵起兵之後,其關中親族紛紛起兵響應,像是華陰令李孝常這等八竿子打不上的親族,都舉兵歸順且獻上永

    豐倉存糧以資軍食。朝堂之上對於李淵的宗族親眷,也不可能不加以防備。獨孤開遠命運多舛,是以早就養成謹小慎微的性子,生怕行差踏錯招致禍患,對自己身上這層逆賊親屬的關係格外在意。自從李淵起兵之後行事越發低調,生怕與人結怨

    ,把此事翻出來做文章。此時聽宇文承基這般言語,心中既怒又驚,臉色由紅而紫,手下意識地握住腰間寶刀刀柄怒罵道:“你竟敢血口噴人!真當阿爺是好欺的?”宇文承基卻對獨孤開遠的舉動無動於衷,冷聲道:“我等武人都是直性子,心裏想什麼便說什麼,哪裏顧得上多想?獨孤備身說自己有口無心,某又何嘗不是?倘若言語間

    有何不當之處,獨孤將軍大可當面說明,何必動怒?難不成是被人說中了心事?”“某好心相勸,你竟惡語相傷,看來這天下只有好人做不得!”獨孤開遠這時也回過味來,宇文承基渾身甲冑,那條賴以成名的馬槊就放在身旁不遠處。自己一身便服短兵

    ,與他廝並起來肯定沒有便宜可佔。再說事情鬧出去,只怕難逃一個被人戳破心事惱羞成怒的評語,其後果並非自己所能承受。想明白這一切,獨孤開遠便也打消了動手的念頭,可是心中一股惡氣委實難舒。瞪着宇文承基怒道:“此番六郎只想保下這三個人,不願把事情鬧大,這有何不妥之處?連

    這點麪皮都不給,你當真是要把事情做絕?大家本應是袍澤手足,可如今成了什麼樣子?倘若榮國公他日持聖旨前來,你也不肯放人?”“笑話!此事某並未做錯,又何必賣情面給六郎?他若是不服氣,便自己上門來討要,打得贏我便能帶人離開。再不然榮國公能從聖人那裏討來旨意,某也自當遵旨行事,

    否則誰來也沒得商量!”宇文承基看看獨孤開遠,停頓片刻語氣略有些緩和:“獨孤備身一番好意,某並非不知。可是咱們關中子弟,幾時淪落到要向那些江淮人賣放人情的地步?咱們驍果軍中關中子弟足以護駕回京討平逆賊,用不着來家父子出陣!他的面子我給不給,又有什麼關係?再說備身隨侍聖人左右,於宮中之事並非一無所知。那胡姬去了何處,你我心

    知肚明。這三人本就是還不出的,你又何必讓自己爲難?”獨孤開遠看看宇文承基,又看看他身後韓家兄弟。宇文承基搖了搖頭:“還兩人與一人不還並無區別。所以放人之事莫要再提,想要領人,讓他靠自己的本事來奪就是。天

    色不早,這牢房不是待客所在,某也就不多留獨孤將軍了。”

    任是脾氣再好之人,這時也沒了好話可說。獨孤開遠瞪着承基切齒道:“既然大郎心意已決,某也就不多說了。還望你好生想想,切不可逞一時意氣壞了大事!告辭了!”望着獨孤開遠的背影,宇文承基心內暗自嘆息。獨孤開遠爲人不錯,此番前來更是一番好意,自己不該如此對待。可是自家事自家知,身爲宇文家的子弟,便有許多的身

    不由己,這個面子自己不能賣也賣不起,只好做一回惡人,把他趕走了事。更何況身爲鬥將,自己最大的消遣便是與本領高明的鬥將比武較量。與來整交過幾次手,彼此的手段心裏也有數。既然徐樂可以在角抵中勝過來六郎,確實有資格做自己的對頭。人說馬上承基馬下六郎,這回也要讓徐樂看看,自己步下的

    本是如何。他回頭看了看韓家兄弟,又轉身看看關閉的房門。這裏乃是江都東城的地牢,地點固然隱祕戒備也很是森嚴,按說想要找到這裏都不是易事,更別說突破重重警戒來到地

    牢之中。不過若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他又有什麼資格做自己的對手?能把長安攪得天翻地覆,最終導致城池易主的人,理應有這個本事來到自己面前。承基心中轉動着念頭,已然來到馬槊之旁,將兵器抄在手中橫持。幾個呼吸間便做到心如止水波瀾不驚,他有個預感,今晚徐樂一定會來到此,與自己分個高下,是以必要保持最佳狀態迎敵。也要讓天下人知道,天下無敵之人只能是承基,不會有第二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