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徐樂 >第六百四十八章屠龍(十七)
    易地而戰,情形果然和方纔大有不同。正如疆場撕殺一樣,有些時候撤退乃是爲了進攻,另外一些時候進攻則是爲了更好的撤退。兵無定勢水無常形,不存在一套包打天

    下的戰法,也沒有練成之後便一成不變無往不利的武藝。大軍作戰如是,兩人生死相搏也是同樣道理。徐樂選擇撤退就是爲了將甬道作爲戰場,讓承基失去地利。他相信承基和自己一樣,都是夜晚作戰不受影響的夜眼,哪怕斗室內毫無燈燭也能看清對手所在不會影響武藝

    施展。之所以廣佈明燭,與其說是爲了廝殺便利,還不如說是爲了自己的體面着想。畢竟是北周八柱國之一宇文家的後代子孫,哪怕是軍功將門後裔,也難免沾染世家門閥子弟的豪奢風氣。何況宇文承基之父,又是以荒唐聞名的與文化及,他怎麼可能不受影響?不管是擺出天價的燭光陣迎敵,還是練了那一手力度收發隨心,舞槊不滅燭的本領,都是世家子展現自己財富本領的手段。不但要贏,還要贏得光鮮,更要與衆

    不同受人讚頌,這就是出身世家的軍將與尋常武人的區別之一。江陰爲水鄉,地牢難免潮溼發黴。方纔交手的房間裏顯然日常用香料薰過,味道纔不至於那麼刺鼻,到了甬道里黴味就不受控制地向人口鼻裏鑽,嗆得人忍不住想要大聲咳嗽。徐樂相信,宇文承基這種武人中的貴公子,絕不會常年在這種環境中練武。更不可能牢記這條甬道內地形尤其是甬道各處寬窄尺寸,固然自己對於甬道不算熟悉,

    他也同樣陌生,在這裏交手,大家都覺得束手束腳,於地利上彼此都不佔,便可扯個直。

    事實證明,徐樂這一遭果然賭對了。承基的大槊刺、挑、蓋、打依舊不受影響,可是當他想要像之前一樣,將大槊做棍棒橫掃時,卻出現了小小的波折。甬道的寬度比那間房間略窄,牆壁也不像房間裏那般平滑。畢竟是囚禁軍漢的地方,又不是聖人宮殿,工匠修築時對這等細節並不用心。即便是監工,也不會在這種無關

    緊要的部分做文章。是以甬道里有些地方厚些,有些地方又薄了幾分。他掌中大槊橫掄之時,槊鋒便掛到了牆壁略略凸出的位置,這一招略有些停滯。好在承基神力驚人,手中馬槊也鋒銳異常,手臂發力,大槊衝破阻礙繼續掃出,前後也不

    過是眨眼工夫。可是對於上將來說,這一眨眼的遲滯也足夠了。徐樂選擇甬道交鋒,等得就是這一刻,眼下終於被他抓住機會又怎會放過?就在承基發力舞槊的剎那,徐樂已然如同獵豹

    般撲出搶入中宮。自兩人交手到現在,徐樂第一次得以與承基近身相搏,他的雙刀終於有了斬到承基身上的機會。隨着一聲怒吼,雙刀掄動如同雪片,向着承基斬下!

    一陣令人牙酸的碰撞聲響起!眼前債還的快,方纔宇文承基倚靠地利,盡情發揮長兵便利,將徐樂殺得只能招架躲避無從反擊。如今主客易勢,面對徐樂這如同怒海狂濤般的刀鋒,宇文承基也只剩招

    架之功難以反手還擊。一身披掛的優勢便在此時展現無遺,徐樂一身夜行衣並無防護之能,一旦被馬槊掃中非死即傷。宇文承基有寶甲護身,固然不至於刀槍不入,至少可以抵消大半力道。他

    身上這件札甲乃是北周上柱國宇文盛當年縱橫沙場的披掛,加上他手中這條寶槊,以及頭上兜鍪,正是宇文家傳家三寶。能成爲上柱國傳家之物,自然非比尋常。有此寶甲護身,徐樂的寶刀雖利,想要傷損承基也非易事。可是身爲鬥將,自然有鬥將的驕傲,若是被敵人刀劍砍中,縱然身體

    不曾受傷,難免讓人恥笑。是以宇文承基緊咬牙關,以手中大槊招架格擋,把自己身形牢牢護住,同時試圖拉開距離,重新搶回主動。可是徐樂又豈能讓他如願?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自然沒那麼容易讓承基挽回頹勢。徐樂雙刀掄動如風,如同庖丁解牛,向承基身上猛斬。腳下步步緊逼,不許承基逃出掌

    握。雖然天下武人號稱一家,但是因爲出身不同,經歷各異,所練就的本領也不一樣,就連練武的方法都大有差別。許多軍將出身寒微,幼年時在鄉間田野耍槍弄棒,既不曾

    遇過名師點撥,也不知該如何培力築基,全是靠着氣力體魄與人廝打。投軍之後便是在戰陣中摸爬滾打,學的都是打法,再就是從屍山血海裏摸索出來的殺人術。這等本領也有獨到之處,沙場老卒往往也能對鬥將形成威脅,但也僅僅是威脅而已,想要進入鬥將尤其是頭等鬥將行列,便要看個人的天賦外加機遇。總要遇到高人指點

    ,或是自己找到明路,才能跨過門檻練成本領。若是過不去這一關,全靠自己力大手巧,再就是經驗豐富,路總歸走不遠。像是這等快刀斬,看上去炫目解氣,實則對於使刀之人要求極高。既要有過人的氣力,更要有

    爆發力和持久力。那些老兵痞往往可以斬出像樣的幾刀,並以此洋洋自得。可是讓他們始終保持這等高速出刀,便沒了這份本事。只有自幼練功,瞭解自己的身體,知道如何發力更知道如何用力,再以足夠的財帛爲後盾支撐,練就獨門的吐納術保持身體不疲,且有高人喂招,保證動手時氣息流動順

    暢,肌肉關節變化迅速,才能維持住這等刀速。比起速度,更重要的則是手法。若是一味亂砍,看上去威力十足實則在行家眼裏破綻百出,只能算是小兒把戲,更不可能把宇文承基這等好手殺得全無還手之力。此刻徐

    樂的刀法快而不亂,每一擊選擇的方位、角度乃至所用力道都有其講究並非胡亂劈斬,饒是承基本領再好也難以尋覓到反擊的機會。能教養出這等好手的,基本都是軍功貴族人家。這等人家家主多是沙場老人,戰陣經驗豐富,更知道戰機不可失的道理,又怎會允許對手脫離自己掌握?比起如何揮刀斬

    人,他們更會教導子孫,怎樣牢牢鎖住敵手,不讓他脫離掌握。

    徐樂一邊揮刀猛斬,腦海中反覆出現着祖父教導自己武藝的言語。

    “刀爲短兵之雄百兵之膽,使刀之人必要懷搏命之心,纔可勇往直前破敵制勝。然刀爲短兵與長械交接,失於形敗於勢,惟有捨命近戰纔有反敗爲勝的機會。”“單刀看手,雙刀看走!力分則弱。雙手各持短兵固然利於進攻,卻也導致自己出刀的力道減弱,是以必須以快打慢,讓對手只能招架無力反攻。出手快而不可亂,更不可心浮氣躁自亂陣腳,任他如何招架,你只管按着自己的刀法施展保準他無法還手。更要注意自己和對手腳下,他退你進不可放鬆,黏住對手便不許他逃脫。任他是何等了

    得的人物,最後也是砧板上的肉,遲早是你手上的戰功。”

    阿爺,孫兒沒忘您的囑託,您看着吧!孫兒這就斬下宇文承基的頭顱,讓世人知曉我徐家刀法的厲害!頭、胸、腹、腰……承基身上的要害全爲刀光所籠罩,這一刻的徐樂如同高明庖丁,承基則如同待宰的牯牛。耳中叮噹聲不絕,剎那間怕不是有百十刀落下,承基雖然依舊

    勘可頡頏,卻是未能還出一招半式。承基已然連退十餘步,可始終擺脫不了徐樂的雙刀攻擊。他掌中馬槊謹守門戶,讓徐樂的刀斬不到自己身上,可是這樣悶頭捱打總不是辦法。而且從徐樂出刀的速度以及

    力道來看,根本沒有半點衰竭之相,似乎這等攻擊能一直維繫下去,直到天荒地老。自宇文承基習武以來,幾時喫過這種悶虧?他自幼力大手巧,少年時便可單人獨騎獵殺野豬,被宇文化及視爲可以傳承宇文家武勇血脈振興家業的“真將種”。先是讓家中那些曾追隨父親四處征戰的老僕教授承基武藝,又不惜財貨聘請名師爲教習。更是千方百計蒐羅上好藥材,爲承基固本培元,打造出這麼一具堪比銅澆鐵鑄的金剛不壞之

    軀。其一身膂力武藝名震三軍,就連楊廣亦有所聞。當日承基曾在楊廣面前演武,讓楊廣大爲欣喜,酒酣耳熱之際甚至曾經想過打造一面“橫勇無敵”金牌賜給承基,此事雖未

    實行也足以證明承基在軍中的名號以及天子對他的器重。固然軍中比武勝負難免,饒是承基也不敢自稱從無敗績,可是幾時像今天這般被打得如此窩囊?世家子弟的驕橫加上成名鬥將的脾氣,讓他心中火氣越來越旺。明知道徐

    樂的刀法毫無破綻,眼下不是反擊的時機,可是怒火升騰之下,他已然顧不了這許多!一聲怒吼,聲如滾雷!伴隨着這一聲大吼,宇文承基手中馬槊忽然放棄招架,大槊穿梭換把,從雙手握槊變爲單手,左手空出把槊交於右手,以槊爲鞭向着徐樂身上狠狠

    抽去!人影晃動火星迸濺!甬道內傳出一聲悶響,整個甬道的牆壁似乎顫抖了一下,空氣中的原本瀰漫着嗆人的黴味,這時更混進了難聞的土腥味道。承基、徐樂身形站立不動,片刻之後,兩聲金屬碎裂聲響起,徐樂手中那口自獨孤開遠手中繳來得寶刀斷爲兩截,而承基的兜鍪連同面覆也裂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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