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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六識

    二十餘騎馱馬,在曲折蜿蜒的山路上艱難行進。

    寒風雖勁,但陽光明媚,極目四顧,但見羣山莽莽,直讓人心胸俱闊。

    神武和雲中,同處於羣山環抱的一片盆地當中,從神武到雲中,從漢時就開闢馳道可通,足可通行車馬。再過雲中向北出羣山,就是茫茫草原。

    漢武帝時,常常在雲中之地集結數萬甚至十萬大軍,北攻匈奴,深入漠南。就是道路可以撐持大軍的物資轉運。

    但徐樂他們一行,並沒有走羣山環抱之間的那條馳道。反而深入羣山之間,沿着商隊開闢出來的羊腸小道,魚貫而行。

    原因並沒有什麼複雜的,現下大業天子南去,各地郡守稱得上是割據爲雄。在馬邑郡內,還有郡守王仁恭和坐鎮雲中的鷹擊郎將劉武周之間的明爭暗鬥。

    這些道路上,都已經遍佈稅卡,都想在過往商隊中狠狠吸上幾口血。這些資財,就變成了各地守臣擴充部下實力的助力。

    徐樂這麼一支小小商隊,要是真的沿着官道過雲中而入草原,估計二十馱子的貨物,一路這樣抽稅,到了地頭連小半都未必剩得下來。

    所謂亂世將至,表現形式之一就是原來維繫一個大帝國運轉的法度漸漸崩壞。

    但在山道中穿行,比之走在官道上就不知道辛苦到哪裏去了。餐風露宿,路上沒有亭堡,狂風暴雨,風刀霜劍,都得自己扛着。

    山中野獸,也都得防範。而且世道漸漸崩壞,盜匪馬賊再度興起。突厥遊騎,不時深入雲中左近的羣山之間。遇上這些傢伙,就得拼命!

    此時行商,真是拿命在拼搏。若是跟隨還健碩的徐老太公一路向北,從莊客到俠少,心中還有些底氣。但是此刻卻跟着初出茅廬的樂郎君,不論是俠少還是閭中莊客,人人兢兢業業,提心吊膽。

    一路行來,已經十餘日的功夫,早已深入羣山之中。

    衆人只覺得精力體力在這十餘日中,消耗得飛快,人人都是一副疲乏的模樣。就是馱馬乘馬這些牲口,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們緊張的氣氛,在這山道之中連嘶鳴聲都變得少了。

    只有徐樂,還是那副神采奕奕,風流蘊藉的模樣的。同樣一副短衣窄袖的行路人打扮,硬是給他穿出世家子弟的味道。彷彿是出來踏青的五陵少年,這一趟大家賭上命的行商之路就是來找樂子的。

    馬蹄聲聲中,隊伍上到一個山頭高處,這個時候紅日已經擦着西面山檐,將這小小商隊的人馬影子在山頭上拉得老長。

    徐樂當先攀上高處,四下張望一眼,手劃了個圈笑道:“就在這裏歇息吧!地方乾爽,視線開闊。除了風大一點沒別的毛病!”

    一衆莊客俠少陸續跟上,聽到徐樂下令休息。衆人沉默就將貨物搬下馱子,給坐騎松馬肚帶,還有人去劈柴找水,幾名俠少也沒閒着,忙忙碌碌的開始設起晚上過夜的營地。

    一名四十出頭的老莊客也爬到高處看了一眼:“沒走錯,再有兩天,就能繞過雲中。繼續再在山裏走七程的路,就出山進了草原。樂郎君你第一次出門,居然方向辨識得這麼清楚,當真不容易!”

    徐樂一笑不以爲意,自己也犯不着告訴莊客,爺爺從小就聚米爲山,堆疊出他走過的衝要所在的山川地勢,教自己如何分辨借用地勢,教導自己如何在野外記清方向。一路行來,就是將爺爺的教導一條條在心底驗證,結果發現自己在這方面還頗有天賦,學得不錯。

    爺爺教導這一身本事,怎麼也不會是讓自己終老在神武縣做準備的,偏生就不願意告訴自己身世,平日裏也生怕自己踏出照拂範圍內一步,這矛盾的心思,真是爲難爺爺了。

    正在準備要也去幫手準備營地之際,徐樂突然耳朵一動。

    周遭盡是山林,雖然寒風已然勁厲,但枝葉尚未凋殘完畢,仍然莽莽榛榛,一路行來,能聽見狐兔響動的聲音,卻在這茫茫山林之中卻看不見蹤跡。

    就山頂之處,有一片平地,雖然無遮無擋,風勢迫人,晚上寒氣估計能浸到人骨頭裏,可徐樂選在此間紮營,就是爲了視野開闊,保證安全。

    這個選擇,莊客和俠少們都沒有半點意見。行走在外,就是要喫得這份苦頭。

    就在剛纔,徐樂聽聞到腳下不遠處,山林中似乎隱隱有枯枝踏斷之聲。而包括韓約在內,莊客俠少們卻沒一個感覺到有動靜的。

    這也是爺爺從小教導,並用絕不外傳的手段,培養出來的六識敏銳!

    但凡爲將,披堅執銳,衝撞敵陣。那時刀槍如叢,就靠着六識敏銳,閃避開最有威脅的傷害,而尋找薄弱之處收割敵人性命,一切都靠着下意識的反應。直到爲統兵大帥,爲自己的主君破開敵陣,最後收穫一場勝利!

    這不是尋常民間俠少手段,打下經歷過非人磨練的徐樂早就明白了這一點。長成之後,也一直在猜測自己的身世來歷。爲此還不惜叛逆過,結果爺爺比自己還犟,打死都不肯說。而被爺爺一直磨練出來的本事,也被告誡着不許展露,結果到現在徐樂這個樂郎君名號還是靠着手面豪闊,還有老爺子當年的名聲纔得到的。還不比韓約實打實的拼殺過幾場,小門神這個名聲在神武縣俠少中是人人敬畏。

    攤着這麼個爺爺,徐樂覺得自己十九年的人生當中,大多時候都是無奈………

    徐樂凝視響動傳來處少頃,那裏再度變得安安靜靜。徐樂最後只是一笑,走到還在忙忙碌碌的韓約身邊,低聲囑咐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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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篝火燃動,山風將篝火火焰拉扯得長長短短,將圍坐在篝火邊上諸人的面孔映得明暗不定。

    小小商隊,晚上圍坐在篝火邊上的陣容也涇渭分明,俠少們一撥,莊客們一撥。十幾日來都是如此。

    幾名俠少正裹緊身上皮襖,瞅着他們老大宋寶被韓約招呼過去,低低的在說些什麼。

    說是俠少,但這幾名跟錯了人,老大宋寶惡了馬邑鷹揚府的一名旅帥,現在當神武俠少被鷹揚府蒐羅一空之際,他們卻不得其門而入。而云中劉武周出名的只認高麗歸來的老弟兄,例外極少,在他那兒送死有份,出頭不易。

    而王仁恭對不肯歸入鷹揚府的馬邑輕俠,打擊不遺餘力。這幾人跟着宋寶這些時日頗有走投無路之感。不然韓約相邀,在神武向來以勇武聞名的宋寶怎麼可能隨着幾名莊客,一個被徐太公保護過度的樂郎君走這麼一遭?

    委實是囊中金盡,又要避開那位剛硬的王太守鋒芒,想拼死走一趟商路,換點盤纏,然後到河東去投軍去。據說那位唐國公也正在招兵買馬。

    十幾日下來,這幾名俠少也都委頓了不少。論起打殺,俠少們自然強過莊客,喫苦耐勞的本事,卻差得許多。只覺得這一趟實在是有些不值。

    轉眼間宋寶和韓約交談完畢,隱約還聽見宋寶冷哼一聲。俠少們擡頭,就見宋寶迴轉而來,一屁股坐在篝火邊上。

    一名俠少詢問:“大郎,韓二說的什麼?”

    宋寶冷哼一聲:“說咱們那位樂郎君,似乎聽見周圍有甚動靜,覺得今晚未必太平。讓咱們小心些。”

    那名俠少縮了一下脖子,環顧左右,疑惑道:“安安靜靜的,誰在這死冷的天氣伏在這荒山野嶺,等着對付咱們?”

    宋寶也冷笑:“原來這條路上,有些馬賊盜匪,但是現下什麼光景?王太守在善陽神武招兵買馬,劉鷹擊在雲中也恨不得將能用的精壯蒐羅一空!這些馬賊盜匪都成了恆安鷹揚府的兵了,誰還耐煩在這裏喫風!”

    他一指正坐在篝火邊上,和莊客們低聲說笑着什麼的徐樂。

    “………這位樂郎君,是個運道好的,落草就有名震神武的徐太公呵護。徐太公倒下了,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來走這條路,偏偏撞上王太守和劉鷹擊幫他把道路收拾乾淨了!瞧着我們一路太清閒,什麼活兒都是他的莊客幹,現下想給咱們兄弟找點事情呢。”

    幾名俠少一起望去,篝火將徐樂英挺的面孔映得輪廓加倍分明,縱然身在荒野,但這名樂郎君仍然一副風流蘊藉,宛然五陵少年出來踏春郊遊的模樣。讓幾名這些日子過得頗爲慘淡的俠少忍不住就覺得眼角直跳。

    一名俠少憤憤的道:“那大哥如何說?”

    宋寶冷哼一聲:“該睡覺睡覺,誰耐煩搭理他!韓約是小門神不假,我也是神武鐵飛燕!這一趟走完,到時候在算賬,三成是酬勞,還得有謝禮!”

    另一名俠少湊趣:“我瞧着樂郎君那匹馬不錯,大哥得了,異日河東投軍。唐國公識得英雄,論不定河東鷹揚府越騎營裏,就得給大哥留個位置!”

    鷹揚府中,越騎營毫無疑問待遇最高,王仁恭的馬邑鷹揚府越騎營騎士,每月人能拿兩貫開皇足文,走在哪裏都是高人一等。

    被兄弟們一句話攛掇得心熱,宋寶狠狠剜了正拴在一旁喫草的那匹紅駒一眼,招呼諸人:“那是將來的事情,現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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