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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三章 角力(三十七)

    鷹擊郎將衙署之中,一衆恆安鷹揚府將佐,濟濟一堂。

    這些邊地將領,俱都是介冑在身,甲葉碰撞,鏗鏘響亮。分成兩排立於節堂之下兩側,自有一種剽悍之氣油然而生。

    原來各地鷹揚府,將領只行召集訓育鷹揚兵的職責。出征之際,則是大隋中央十二衛命將率領出徵。在大隋都城,集中了一隻完整的軍官團,分隸在十二衛當中。

    這是大隋懲五胡十六國藩鎮林立之弊,所推行的內重外輕之制。

    但世家權勢未減,這樣的制度自然從一開始就遭到破壞。世家在各地安插私人,直接掌握鷹揚兵,不僅召集訓育,更開始直接領兵。而原來閒時爲農,戰時爲軍的鷹揚兵們,也變成了常值鷹揚兵,變成各處地方上舉足輕重的力量,各地鷹擊郎將也漸漸成爲名正言順的實力派。一支支鷹揚兵從歸屬十二衛統領,而變成藩鎮一般的力量,並和各世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楊玄感作亂,就動用了當初守河的十一支鷹揚府,一場叛亂,糜爛千里。

    而大隋精銳的十二衛軍官團,在幾次徵高麗戰役中,也凋零殆盡,再也沒有掌控地方鷹揚府的力量。

    成立之初,氣象一新,壓制強大世家,聲威制壓海內,似乎要開啓一代盛世的大隋。就這樣突然煙消雲散,只剩下一具垂死的軀殼。

    而各地強鎮,正是如日中天,正雄心勃勃,或者準備闢地自守,或者準備爭雄於天下。

    恆安鷹揚府也不例外,這些軍將,都是邊地健兒。在數年時間內慢慢糾合而來。或者是本地土著,積功而升。或者是追隨劉武周從海東回返,經歷過地獄般的高麗戰場。或者是輕俠來投,武力超人。普遍歲數,都是二十六七到三十四五之間,正是一個男人精力體力閱歷都臻於巔峯之際。更經歷了與突厥此起彼伏的大小戰事,互相之間磨合也臻於完美。

    雖然恆安鷹揚府闢處邊地,財力不濟。但有這一羣虎狼之士在,再加上他們麾下四千精銳。恆安鷹揚府,從來都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衆將俱挺立於堂下,哪怕是最散漫的尉遲恭,這個時候都緊緊的閉着嘴。互相之間,目不斜視。只是等待着劉武周的到來。

    一場變故,突然就揭開了劉武周和王仁恭最後相爭的序幕,更有突厥捲入其中。誰都知道即將到來的風暴該是多麼狂烈。

    可這些剽悍的將領,卻沒有多少畏懼。

    時當亂世,功名富貴都從廝殺中來。不敢冒險,不如尋一處深山,男耕女織,苟延殘喘去也罷。大家既然身爲軍將,乾的就是刀頭舔血的勾當。

    和王仁恭就算是撕破了臉皮,但誰勝誰負,並未可知。與其一直在這裏苦苦支撐,接受王仁恭一輪又一輪的壓迫。還不如豁出去與他幹一場,說不定這馬邑郡中,從此就換了主人!

    不見雲中城內外,民心沸騰,多少輕俠少年,又紛紛來投。誰都不直於王仁恭所爲。憑藉這軍心民氣,以快打快,直下善陽,還是有不小成功的機會。

    就算是敗了,又能如何?如此亂世,誰還真能指望死於榻上不成?

    邊地男兒,但有些本事的,就從來沒指望自己能活過三十歲。這就是雲中之地男兒的宿命!

    靴聲囊囊之中,劉武周和苑君章終於從堂後出現,直上節堂上首。

    一衆將領,滿身披掛,個個都是滿心黑血沸騰。只等劉武周披甲而出,一聲號令,大家就準備領兵南下,一頭撞死在善陽城牆之下也在所不惜。

    可劉武周出現,卻澆了大家一盆涼水。

    這位恆安鷹揚府的主心骨,滿臉憔悴模樣,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臉上皮肉也鬆弛垂掛下來。披着一件襖子,腰也有點佝僂。似乎是被這沉重的壓力壓得直不起腰來。

    這哪裏是像要和王仁恭決裂,拼一生死的模樣?

    本來如雕塑一般的衆將微微騷動起來,互相對視,滿臉疑惑。

    苑君章跟在劉武周身後,也略有疲憊之態,但一張臉仍然緊緊繃着,在他面目上,看不出什麼端倪。

    劉武周站在節堂上首,環視左右,突然嘆息一聲:“這幾日的事情,都知道了吧?老劉我不知道怎麼得罪了王太守,要這樣來對付我!現在張萬歲就在這衙署裏面關着,大家說說,該怎麼辦是好?”

    諸將或者在雲中城內,或者從外面駐地匆匆趕來,被劉武周召集於會。這幾日也沒少了私下議論。十個有八個覺得逼迫到這等份上,只有開打了。現下雖然覺得劉武周態度略微有些微妙,但是幾名性子急躁的將領還是搶着開口。

    “打他孃的!”

    “馬邑兵那本事我們知道,從來就沒在眼裏發着。只等鷹擊一聲令下!”

    “這些日子我們的氣受夠了,都到了這個份上,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還有什麼說的?鷹擊,你下令罷!末將請爲先鋒!”

    而一向最好戰的尉遲恭雖然沒開口,但是也眨巴着眼睛看着劉武周。有人請爲先鋒他就瞪過去。

    雖然尉遲恭身在雲中城內,知道此次事情水很深。可萬一真要開戰,這先鋒除了他還能有誰?誰這麼不知死敢跟他尉遲爺爺爭搶?

    諸將激憤如此,劉武周卻微微苦笑,冷冷道:“好,與王太守開戰,恆安府精銳掃數南下,爭奪善陽。要是這個時候,突厥南下呢?雲中百姓當如何?”

    一名軍將貿貿然插口:“突厥去年被咱們痛打,眼看又要入冬,只要咱們以快打快,突厥人未必敢來罷?”

    尉遲恭卻沉下了臉,他是知道內情不多幾人。

    執必落落現在就在鷹擊郎將衙署之中!雖然他也覺得以快打快,未必沒有機會。但是劉武周特意當着衆將提起突厥之事,擺明了就是不想開戰!

    劉武周果然搖搖頭,輕聲道:“除了張萬歲,鷹擊郎將衙署中還有一個囚徒,就是執必部阿賢設執必落落,張萬歲此來,就是與他聯絡。”

    堂下頓時一陣大譁。

    沒想到王仁恭勾結的不只是九姓部族,而是突厥執必部!

    這些年來,執必部不斷入寇。馬邑郡中,不知道多少人破家。王仁恭爲一郡守護,居然和執必部勾結,來對付爲馬邑郡戍邊的劉武周!

    一名將領昂然道:“請鷹擊斬了執必落落,對王賊興師問罪!咱們就算全都戰死沙場,也必不向王賊屈服!”

    劉武周緩緩搖頭,神情苦澀:“我知道你們的心思,可我不能這麼做啊………我鎮守雲中,就是要擋在突厥人面前,守護一方平安。我南下去和王太守爭了,雲中百姓怎麼辦?召集大家來,也就是告訴大家一個事。我向王太守請罪!張萬歲和執必落落,都可以給王太守送去,我劉武周也隨時可以去位。但請王太守就立下一個誓言,無論如何,不能放突厥人踏足馬邑郡中!爲了馬邑百姓,我劉武週一人權位,何足掛齒?”

    衆將大譁:“鷹擊!”

    劉武周強硬擺手:“就這麼決定了!召你們而來,也就是怕你等生事。既然王太守看我不順眼,不惜將馬邑百姓都送入突厥人手裏,我劉武周走好了,只要王太守給馬邑上下一個承諾!”

    話音落下,劉武周佝僂的背也挺直起來,再也不顧衆將,大步就向堂後走去。

    苑君章掃視諸將一眼,一言不發,也追隨而去。

    只留下一衆邊地健兒在堂上悲憤莫名。

    “鷹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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