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徐太公 >第五百四十九章龍騰(二十六)
    縱然在安排魚洪領兵阻擊柴紹援軍心裏便有準備,可是親耳聽到長子死訊,魚俱羅依舊眼前發黑心痛如絞,險些跌落馬下。總算是領兵多年見慣生死,不至於像普通百姓一般哭天搶地舉止失措。

    世家統治了這個國家幾百年,世道人心都難免受其影響,即便魚俱羅也不例外。哪怕李淵已然舉起反旗,哪怕自己在蒲津渡口與之敵對,對於這北方第一世家心中還是存有一絲敬畏乃至還有幾分幻想。

    按照魚俱羅的心思,殺李家的鬥將家臣無須手軟,若是遇到李建成手下總得留些情分,至少不能親手結果他的性命。大業天子困居江都苟延殘喘,天下羣雄並起,不管江山誰屬,總歸還是要回到世家掌權的時代。自己立功贖罪理所應當,但不必和李家這種北方世家之首結下死仇。畢竟自己的年事已高來日無多,家人子孫還要活下去。

    魚俱羅心裏始終存有一絲僥倖,李、柴兩家家主與自己曾經同殿稱臣,在大隋戰旗下並肩廝殺,乃是同生死共患難的交情。縱然自己未曾建立家號不算世家中人,和他們算不上朋友,總歸也有些袍澤舊誼。只要他們念一點香火情分故人臉面,就該對洪兒手下留情,給他一條生路。

    隨着噩耗傳來,魚俱羅心中的幻想破滅,曾經的袍澤之情也伴隨着對世家的敬畏一併隨風消散。

    是自己錯了!錯在把那些世家中人看得和自己一樣,講究情分恩義,手段分寸。錯在把他們表現出來的風度儀態當真,認爲他們對所有人都會如此。卻忘了那些風度、體面乃至情分,都只對與他們身份相當的世家子有用。自己縱然靠着一身本領走上武人巔峯,在他們眼中依舊是軍漢赤佬。根本算不得人,又怎麼可能對自己講那些體面?

    楊廣固然沒把自己放在心裏,隨便下一道聖旨,就要把魚家滿門無罪而誅。這些世家也沒好到哪裏去,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在他們眼中,軍漢根本不是人,命也不是命。既然如此,那就別怪自己不客氣了!

    洪兒已死,柴紹的兵馬用不了多久就能趕到戰場,李家前後夾擊蒲津渡口之勢已成。留給自己的時光不會太多,不過也足夠自己拿下李建成的首級。柴嗣昌,等着給你內兄收屍吧!

    身爲沙場老將,早在灘頭起火時,魚俱羅便已然看出其中的危險。更是早在謝書方與李建成之前,發覺風向變化。若是魚洪被擒或者敗回,他還考慮擡一手,放李建成一條活路。如今長子已死,自己便要讓李樹德也體會一番失去長子之痛!

    魚俱羅麾下原本有兩千人馬,陰世師後來增派援兵,讓蒲津守軍增加到四千。不過這些日子與李家交戰,損失也不算少。分守各處阻擊李家援兵,也用去不少人馬,留守蒲津的兵馬依舊是兩千。這些來自京兆鷹揚府的兵馬良莠不齊不堪大用,真正爲魚俱羅所信任,可以視爲蒲津藩屏的只有其中的八百甲騎。

    人力有窮,即便是號稱無敵的名將,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魚俱羅用兵能攻而不善守,善將騎不善將步。對於步兵的運用,只能勉強算作合格談不到出色,可是在騎兵指揮上堪稱出神入化。國朝武將無數,除了徐敢以外,在指揮騎兵方面,魚俱羅自問不輸任何人。這些時日裏,他帶着甲騎踏碎了一個又一個晉陽兵陣,把這些軍漢的血肉身軀,化作滋潤土地肥料。眼下便準備用隴西李家世子的血來澆灌這片土地。

    老將一馬當先,揮舞着馬槊衝鋒在前。隨着燃料的匱乏以及兵馬撲打,渡頭的火勢被撲滅大半,已經擋不住軍隊。魚俱羅戰馬疾馳,在接近火場時猛地一拉絲繮,胯下腳力一聲長嘶騰空而起,自火焰上掠過。

    戰馬四蹄落地,沙塵蕩起,眼前已是晉陽兵馬的軍陣。有士兵向着魚俱羅衝來,老將面無懼色,一聲怒吼:“李大郎,納命來!”手中馬槊隨手刺出,將一名迎面衝來的晉陽軍將刺於馬下。兩眼則緊盯岸邊,牢牢鎖死李建成。

    與灘頭情形不同,岸邊已成一片火海,李建成、謝書方以及他身邊親衛都在火海附近,望着熊熊烈火無計可施。李建成坐艦起火,引發了近乎於災難的後果。隨後而來的幾艘大船見主帥船隻起火不顧一切地靠近想要營救,可是四下亂飛的火球,卻把這幾艘船也引燃了。渡口附近的水面被火焰與濃煙覆蓋,其他船隻都只能拼命地遠離那幾艘起火的船隻,以免自己也步其後塵。

    對岸的劉文靜已經疾奔到岸邊,聲嘶力竭地大吼道:“快去救郎君!別傻站在那,快去救人!來人,給某備船!”

    幾名軍將衝過來七手八腳扯着劉文靜,卻被他用力推開。眼看還有人要來阻攔,劉文靜猛地抽出腰間直刀隨手揮舞:“誰敢阻攔,軍法從事!”

    眼看着平日一舉一動都符合世家子標準,哪怕穿上盔甲也不像軍漢的晉陽令劉文靜此刻的狼狽模樣,那些軍漢沒一個人感到可笑。大家都明白劉文靜心思,倘若李建成有個好歹,在場衆人都沒有好果子喫。李淵雖然仁厚,卻也是能殺人的主。李家未來家主有絲毫折損,大家都難辭其咎。可是不管心裏再怎麼明白,面對這熊熊烈火依舊無能爲力。

    一名軍將跪倒在地,大叫道:“來不及了!劉公,我們沒辦法。你看看這風,我們縱然不顧性命衝過去,也趕不上。”

    劉文靜看着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旗幟,也知這軍將所言不虛。順風時有多少便利,現在便有多少阻礙。縱然是手下軍將拼盡力氣搖槳,也抵不過這陣陣狂風。且此時水上風高浪急,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翻船,不管救火還是救人,都有很大阻礙,非人力所能挽回。

    可是不管怎麼樣,都必須把李建成救回來,萬一救不回來,也只能陪着他一起死。

    劉文靜把牙關一咬,飛奔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艘渡船,口內高喝道:“休得羅嗦!想要活命的,便隨我去救郎君!”

    他既衝在最前,其他人就只能跟隨。幾艘大號渡船歪歪扭扭地駛出渡口,向河對岸衝去。可是隻看船速和蹣跚模樣,也知道這幾艘船不在水中傾覆已是萬幸,於救人則是有心無力。劉文靜在艙中不停禱告,求神佛保佑,讓李建成保全性命,千萬別出意外。

    此時的李建成卻連禱告都顧不上了。身爲李家長子,他雖也和李世民一樣,空閒時便練習武藝騎射。可是對他來說,空閒時間本就不算多,再說他自己對於武事也沒多少興趣。之所以練武,不過是因爲自己是武家子弟,把習武騎射當成作爲一種儀式,就像他學習江南世家的茶道或是香道一樣。從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真的需要親自動手,靠武藝氣力保全自己的性命。哪怕是在意氣風發登舟衝陣時,也是等着手下家將斬殺魚俱羅,把首級獻在自己馬前,而不是親自和魚俱羅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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