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徐太公 >第六百七十五章屠龍(四十四)
    李淵如今依舊住在自己的府邸之中。雖說宮中已經傳來消息,在得知衛玄死訊之後,楊侑母子抱頭痛哭一番,隨後便同意禪讓,只待良辰一到李淵便可入宮受禪登基爲君,大隋江山易主在望,至少在關中之地隋朝的旗幟很快就要被李家旗號所取代。但越是此時,越要注意言行檢點。李淵性情沉穩,本來就有鈍重之名,此時就表現得更爲穩健。不但不入宮居住或是爲登基做

    準備,反倒是閉門謝客連公務都不再處理,彷彿已經被之前的勸進嚇住,隨時準備掛印而去。李家的錦衣家將牢牢守住門戶,長安城內文武大員不管與李家有何等淵源,或者與李淵有怎樣深厚的交情,都無法入府拜見。只不過李家子女終究不是外人可比,尤其李

    世民如今正帶兵爲李淵掃蕩關中,他要拜見父親沒人敢阻攔。就連李淵本人,得知二郎前來拜見的消息之後,也早早來到書房與兒子相見。

    他此刻身上穿的不是公服,而是一身居家服飾,看上去就像個尋常富家翁一般,絲毫看不出半點即將登基爲王的模樣。“說起來冕旒龍袍未必就比這百姓衣衫舒服,只是如今國勢如此,容不得我等快活。楊侑小兒不知好歹,還在宮中哭哭啼啼,彷彿爲父奪了他什麼一樣。等到他做了富家翁

    之後,便知富貴閒人日子何等快活,到時候就算要他接着做皇帝他也不肯。”

    李淵臉上帶着慈祥的笑容,與自己的兒子打趣。他從來都是個好父親,固然對大郎有所偏愛,但是對二郎也並不苛刻。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更有心情和兒子說笑。李世民的臉色卻很是嚴肅,聽父親說起此事他並未迴應,沉吟片刻之後才道:“兒進城之後,並未直接前來拜見大人,先是去了一趟……衛府。衛公家中正在準備發喪,卻

    又擔心衝撞了大人,兒……要他們儘管操持,大人不會見怪。”李淵點頭道:“二郎做得不錯。雖說老賊死有餘辜,總歸人死不結仇,我李家寬宏大量,不與個死人計較。衛玄那郡公乃是楊廣所封,認與不認都在我一念之間。看在你的面上,準其以國公之禮下葬,也不必避諱時辰,我李家乃是武人出身,沒有那許多陳規陋習,更不能不許別人發喪。二郎回頭跟你裴叔父說一聲,若是衛家生計艱難無力

    發喪,便從府中支應款項。不管怎麼說,衛玄生前都是朝中重臣,不可讓他的喪事太過簡陋。”

    “兒在此替衛家謝恩。”李淵看看李世民:“二郎想說的怕不是喪事,而是與衛玄之約吧?爲父知道,當日得長安之時,你曾應諾保楊侑母子平安,保大隋宗廟社稷。如今覺得自己食言,有負於衛

    玄,是也不是?”李世民平日剛毅勇健,可是在父親面前,卻沒有這個必要。當初爲了阻止退兵,可是連當衆嚎啕得事都幹過,也不差這一宗。他羞赧地點點頭,好像是幼子對着老父賣乖

    。只不過這等神情出現在他身上,外人若是看見只怕身上要起一層雞皮疙瘩。李淵哈哈大笑道:“癡兒!你這點小心思如何瞞得過爲父?身爲男兒大丈夫,言而有信乃是立身之本,我李家子弟頂天立地,更要一言九鼎。爲父能有今天,亦是靠着人品名聲,聲名狼藉之輩又怎會有如此多的賢才投奔?你能這樣想,爲父心中歡喜的很。不過我輩爲大事者,不可拘泥於小節。爲父當日也曾發誓李家世代忠於大隋,願爲大隋江山肝腦塗地。難道這等誓言也是要守得?此一時彼一時,世人不會怪你背信棄義,只會說你處事果決。就算衛玄在此,也不敢用這樁事尋你晦氣。再說我們也未曾違背信諾,楊侑雖不可爲帝,卻依舊可以爲富家翁安享富貴。當今亂世,能得如此收場,已是僥天之倖。自劉寄奴奪取司馬家江山以來,亡國之君皆無善終。我們李家給楊

    侑一個好收場,已經對得起衛玄。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爲父留楊家人承襲血脈供奉祖宗,已然算是大善。換做旁人,怕是沒有這麼好的心腸。”李世民心知,劉文靜能逼迫衛玄入宮,說服楊侑主動禪讓,多半也是以南北朝舊事爲恐嚇。畢竟自劉裕滅司馬氏血脈開始,新君對前朝血脈大多要斬草除根,沒幾個人會遵守先賢之道。尤其當今天下幾股有力盜賊都非良善之輩,楊廣又鬧得天怒人怨,若是這些盜魁得了天下怕是真要把楊廣血脈斬殺殆盡。相比而言,還是歸順李家更有可

    能得條活路。

    只不過父親這番言語固然有理,可是能否真的實行也在兩可之間。之前李家也曾許諾忠於大隋,如今轉臉便行篡逆,楊侑的性命能維持到幾時,又有誰說得好?見他不語,李淵又道:“我兒不必多慮。楊家父子這等事做得難道少了?周靜帝說來,還是楊堅的便宜外孫,還不是被自家外祖父奪了江山,自己也失去了性命。他死的時

    候不過九歲,又有誰爲他說話?楊家連童稚都不放過,如今被我李家奪天下亦是報應。與楊堅相比,爲父已經算得上佛心。”“大人所言自然不假,孩兒也知,此事早晚要做。如今天下大亂,楊侑無才無德,不足以爲至尊,爲天下蒼生計,我李家也要把江山掌握在手中。可是……”李世民沉吟片刻

    ,還是對父親如實說出心中所想。“可是如今樂郎君人還在江都,設若大人登基的消息傳到南方,楊廣必然動怒。到時候樂郎君只怕性命不保!依兒想來,此事不必急在這一時三刻,等樂郎君自江都返回,

    大人再行受禪也不爲遲。且拖延幾天時日,讓世人知曉大人並無篡逆之心,也亦是一樁好事。”李淵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看向兒子的目光也變得嚴厲:“是九娘叫你來的吧?若非你孃親身體不適,她怕是還要把你娘請到長安,向我當面分說。也是平日把她嬌慣壞了,簡直不知輕重,家國大事豈容兒戲?她胡鬧也就罷了,你怎麼也跟着她鬧?李徐兩家累世相交,徐家爲李家衝鋒陷陣,李家爲徐家遮蔽風雨。不過論及交情,咱家幾代

    祖先怕事也不如你,爲了友人寧願捨棄江山社稷,便是上古仁人君子怕是也萬難企及。”李世民不料父親忽然發作起來,心中驚詫之餘,又覺得蹊蹺。不過話已出口,自然沒有更改之理,他挺起胸膛,昂聲道:“大人!兒既是盡義亦是盡孝。拋開兒與樂郎君的交情不論,只說徐樂武藝兵法,皆爲我晉陽十萬軍中魁首。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這等猛將若有不測,於我李家而言,便如同折斷臂膀。楊侑如今如籠中鳥插翅難飛,關中

    各地亦爲孩兒攻取,大人遲幾日登基,亦不至於有損大局。我李家韜晦多年,何以不能多等這幾日?”“二郎!你幾時變得與九娘一般糊塗!”李淵的語氣更爲嚴厲:“論及兵法將略,你兄長遠不及你,可是論及謀略,你卻差得遠了。爲父登基可以不急在一時,甚至可以不急在這一年半載,若是爲了天下爲了大局,爲父再等幾年也等得。可若是爲了一武將性命就可以延遲受禪,這簡直是荒唐透頂!你身爲我李家帶兵之人,怎麼也如此糊塗?你難道不明白,爲父讓你執掌玄甲騎的用意?我且問你,如今玄甲騎莫非還是以徐樂爲軍主,自認爲徐樂的部曲,而非我李家的兵馬?若果真如此,爲父便不該安排你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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