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追溯到十八年前那一個可怕的黑夜。
沉睡的大地,喧囂的夜空。閃電像天神撕裂的傷口,一道又一道,疼痛且熾烈。滂沱的大雨傾盆而下,如同一場悲愴的淚水,淹沒了山巒與田野。
風雨飄搖之中,隱隱約約只見一座古樸的大宅裏仍散發出悽清的燈光。
夜那麼深,光芒那麼伶仃。
其中一個房間門外的走廊,一個穿着高貴潔淨白衫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臉上覆蓋着焦灼的表情。他雙手手指絞在一起,偶爾放在額前做祈禱狀,偶爾放下摩挲着膝蓋。
“神啊!”他輕聲地祈禱:“請你保佑我的妻兒吧。”
此時,房間內不斷有護士忙進忙出。
白衫男子再也等不下去了,忽而站起,一把抓住護士小姐的手臂:“護士,我的夫人怎麼樣了?生了嗎?”
護士小姐面露難色,扭動被抓得生疼的手臂,試圖從白衫男子的手中掙脫出來。
她說:“冉先生,你稍安勿躁。你的妻子還沒有生呢。大夫說這胎兒有些奇怪,怕是要難產。”
“啊!怎麼會這樣?!”
冉先生原本焦灼的臉上添上幾分不安的神情,他不希望他的妻兒出任何意外。
他抓住護士小姐手臂的手,力氣不由得加大幾分。
一陣喫痛從手臂傳來,護士小姐焦急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
“請你們一定要盡力救救我的夫人和孩子啊!”冉先生懇求道。
“放心,我們一定會的。”護士小姐用力推開冉先生的手,這才抓住空檔急忙跑進房間,關上門。
走廊重歸一片靜謐。
窗外,依然是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整個大地,像是在哭泣。
冉先生坐回到椅子上,繼續着焦急不安的漫長等待。放在樓梯轉角處的古董座鐘,一下又一下地敲響時間流逝的節奏。他等了多久,十分鐘?三十分鐘?抑或是,一個小時,誰也不清楚究竟多久。直到天空再度劃破一道蒼白的閃電,在雷雨聲籠罩的大宅中突然響起倉促的哭聲。
“哇哇!哇哇!”那是初生嬰兒的哭泣聲。
冉先生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時,房門打開了,剛纔那位護士小姐跑了出來。
她語氣十分急促:“冉先生,夫人生了!生了!”
冉先生緊繃着的臉,終於放鬆了。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說道:“太好了。感謝上蒼。”
然而,護士小姐的表情並沒有鬆懈下來,反而顯得遲疑不安,面露難色不知該怎麼表達:“生是生了,可是……可是……”
“可是啥?”冉先生有些不解,“難道我夫人和孩子有不妙的狀況?”
“這倒沒有,生產過程很順利,孩子也很健康,就是……”
後面的話,護士小姐始終無法說出口。
見她這麼婆婆媽媽,冉先生耐心全無,一把推開她,衝進去房間裏。
剛進去,他便看見婦產科大夫雙手小心呵護地捧着一個嬰孩。
不知爲何,大夫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即便戴着口罩,也能發現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大夫抱着孩子,聲音是那麼顫抖
冉先生剛剛落地的心,再次被提到嗓子眼,眉頭緊鎖:“究竟怎麼了?”
他等不及,走過去直接從大夫手中抱過孩子。
那一刻,他終於看到了——這是個女嬰!而她的背部右邊肩胛骨的位置赫然出現一塊紅色的胎記。
天啊!冉先生的瞳孔驀然放大,佈滿驚恐,他的聲音乃至整個人都在強烈地顫抖着:“這胎記……”
小時候年邁的奶奶曾經跟他講過一個傳說——
這片土地上生活着人類敬畏的蜥蜴神。據說幾百年前,冉家先人和蜥蜴神曾經達成契約:冉家將得到蜥蜴神的庇佑,從此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聽起來,這是多麼划算的契約。
然而,契約的後半部分內容卻是如下:
倘若哪天冉家的血脈中誕下了女嬰,那必定是蜥蜴神轉世。而女孩到了18歲成人禮那天,她就會變成蜥蜴神。
“孩子,蜥蜴神,是會喫人的哦。”
冉先生永遠忘記不了,奶奶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枯老而幹皺的臉上佈滿了恐懼。
幸運的是,幾百年來,冉家的子子孫孫之中,從未出現女性。直到今天……
眼前這個女嬰身上的胎記,不正是一條活靈活現的蜥蜴嗎!
有關蜥蜴神的傳說,在本地廣爲人知,這也就是大夫與護士駭然失色的原因。
因爲,冉家誕下了蜥蜴神啊!
“是蜥蜴神……蜥蜴神顯靈啊!”
身爲冉家子嗣的冉先生自然清楚傳說的內容,他的臉龐剎那慘白如紙。
此時,一道雷電劈過窗外的黑夜,房間裏頓時亮如白晝。
這時,躺在病牀上的妻子氣若游絲地朝他伸出了手:“讓我看看我的孩子。”
冉先生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恍恍惚惚地搖着腦袋,一臉的不敢置信。他抗拒着妻子的請求:“這是蜥蜴神!不是我們的孩子!不是!”
說罷,他高高舉起女嬰,意欲摔下。
而那女嬰卻好像感應到他要做什麼,突然哇地嚎啕大哭起來。
刺耳的哭聲,房內的吵鬧聲,在窗外的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中淹沒。
冉先生愣怔了一下,手中的動作停滯了。
他驚恐地看見,身後的牆上,出現了一隻巨大蜥蜴的影子……
所有人都倒在一片血泊中。
大夫倒在了地上,雙目圓睜。護士依靠着牆而坐,頭顱低垂,血流成河。
這兩個人都死了,氣息全無。
而冉先生則側臥地上,一隻斷手掉在遠處,手臂傷口處僅剩皮肉相連,露出可怕的骨頭。他昏迷過去了,僅剩下微弱的呼吸。而他的妻子躺在牀上,歪着血淋淋的腦袋,逐漸擴大的瞳孔至死都在注視着她那剛出生就註定不幸的女兒。
窗外的雷電,一道又一道地打亮窗戶,像是要偷窺房間內的人間慘劇。
屍體上的血液漸漸暈染開,像是綻放出絢麗鮮豔的血花。
唯獨那個女嬰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只是嗷嗷待哺的她無法體會這人世間巨大的悲劇,依舊毫不知情地嚎啕大哭。
而牆上那個巨大的蜥蜴影子,彷彿很滿意自己的傑作,最後留戀地再看上一眼,便漸漸隱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