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被他刁難,就高呼着“臣乞骸骨”是官場老油條的風格。誰料,這小銅鑼更乾脆利索,竟求死。
元景帝臉色刷的陰沉下去,上位者喜歡說重話來彰顯威嚴,上至皇帝,下至縣令,都喜歡說:給朕(本官)如何如何,否則叫你怎樣怎樣。
這本沒什麼,畢竟尊卑有別,臣子和下人只能受着,乖乖領命。
沒想到,這個銅鑼竟然給頂回來了,頂的元景帝一陣難受。
尤其看着變化巨大的許銅鑼,元景帝心裏更不高興了,同時感慨脫胎丸不愧是百年罕見的靈丹妙藥。
監正一甲子也才煉出三粒。
元景帝厲聲道:“許七安,你以爲朕不會殺你?”
元景帝在位三十六年,帝王威嚴極盛,御書房內的空氣彷彿降低了些許,幾名宦官立刻低頭,不敢仰視龍顏。
能在皇帝面前,泰然自若的只有魏淵。
許七安當然不會繼續頂撞,心裏不慌,一改剛纔衝拳出擊的風采,變的唯唯諾諾,道:
“陛下恕罪,卑職在雲州保護巡撫大人,與叛軍戮戰,斬敵兩百人。
卑職在雲州嘔心瀝血,破了布政使宋長輔勾結巫神教一案,還都指揮使楊川南清白。
“以上種種俱微不足道,卑職絕對不會拿出來邀功。至於桑泊案和平陽郡主案,卑職早就忘了,絕不會舊事重提。
“只是卑職元氣大傷,神思衰竭,醒來之後便時常頭疼,實在無力爲陛下分憂啊。”
元景帝盯着他,一時間竟說不出狠話。
這小銅鑼故意扯一大堆的案子來凸顯自己的功勞,先把自己功臣的位置鞏固,再以身體不適來搪塞推脫,已經深諳朝堂官話的技巧了。
魏淵當即道:“陛下,許七安不過一個銅鑼,即使能力再強,但精氣神耗損嚴重,他的生死自然不足爲惜,但耽誤了案情,讓福妃無法沉冤得雪,那纔是大事。”
頓了頓,他看向許七安,道:“你且回去安心養傷,陛下不會差遣餓兵的。”
皇帝不差餓兵......
元景帝看了魏淵一眼,略作沉吟,道:“許七安,司天監養神的方子要多少有多少。靈寶觀同樣不缺靈丹妙藥,你身體不適,朕可以賞你幾枚丹藥。
“你在雲州的功勞,朕記在心裏,有意封你爲子爵。皇恩浩蕩,莫要辜負。”
說到底,許七安只是一個小人物,還不值得元景帝刻意刁難,內閣提議撤銷封爵,元景帝便順水推舟。
但眼下要用許七安,元景帝不介意給點好處。不過心裏很不爽,他知道自己被擺了一道。
“謝陛下隆恩,陛下英明神武,千古一帝。”許七安大聲說。
元景帝微微頷首:“朕要儘快得到案情真相。”
“卑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見小銅鑼如此識趣,元景帝心裏舒服了些,淡淡道:“退下吧。”
........
與魏淵並肩離開御書房,走在空曠的廣場上,魏淵眯着眼,目視前方,笑容淡淡:“學到沒?”
“學到了。”許七安道。
他是真的學到了,而不是以前讀書時,老師站在講臺敲擊黑板,問:你們都學會了嗎。
魏淵要交他的道理很簡單,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有弱點,也有受規矩束縛,不是隨心所欲,肆意妄爲。
同時,皇帝不是萬能的,皇帝也有需求,只要你擁有他“需要”的東西,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就比如這次,三法司上下推諉,拖延案情,元景帝能怎麼辦?頂多就是懲罰,但不可能真的罷官,或者斬首。
在這樣的背景下,連破數起大案,得罪許多官員的許七安,正是絕佳的查案人選。
既然皇帝想用你,那麼合理的爲自己爭取利益是必要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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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旦成爲子爵,許七安象徵性的做一些努力,但因爲“能力不足”沒能破案,也合情合理。
畢竟他又不是仙人。
那時,元景帝的憤怒是可以預見的,但彼時已是子爵的許七安,頂多就是受些懲罰,杖責啊,罰俸啊,甚至降職。
但爵位不是說剝奪就剝奪的,爵位是朝廷籠絡人心的手段,必是立下汗馬功勞的人才能被授予。
相應的,剝奪爵位的條件也很嚴格,絕不是皇帝說剝奪就剝奪。否則,爵位就太廉價了,如何服衆。
至於元景帝會不會賴賬,許七安和魏淵沒想過,堂堂一國之君還不至於這般無賴。即使元景帝想賴賬,許七安一樣可以拖着案情。
上有計策下有對策。
“許大人請留步。”
身後傳來尖細的叫聲。
許七安和魏淵駐足回望,是元景帝身邊的老太監,小跑着追上來,手裏握着一塊金牌。
“這是陛下御賜的金牌,許大人可以隨時入宮查案,不過必須有宮裏的當差陪伴。”老太監奉上金牌。
許七安接過,掂量一下,分量很足嘛。
這塊金牌和他以前收到的金牌不同,金牌正面多了一個“內”字,是可以在皇宮內行走的金牌,級別更高。
“勞煩公公了。”許七安拱手。
老太監點點頭,沒多說什麼,轉身返回。
“公公稍等。”許七安又喊住他。
老太監回身看來。
“陛下隆恩浩蕩,本官今日就要開始查案,請公公派個當差於我。”許七安道。
當差是級別最低的太監......用“太監”這兩個詞不準確,太監是一種身份、職位。
當差是級別最低的......斬草除根之人。
老太監很欣賞許七安積極的工作態度,臉上笑容頓時濃郁了幾分,問道:“咱家多嘴問一句,許大人準備從何查起?”
許七安咧嘴笑道:“從臨安公主身上查起。”
老太監返回御書房,俄頃,一位年輕的小宦官奔出來,對着魏淵和許七安行禮。
許七安點點頭,送魏淵到宮城門口,然後在當差的陪伴下,轉道去了臨安公主的韶音苑。
.........
韶音苑。
蕭條的後花園,臨安坐在亭子裏,望着沉凝的池水發呆。
池子裏的水昨夜結了冰,此時在暖陽的照射下,漸漸融化,只有幾塊浮冰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