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弈片刻,她似乎覺得與許銀鑼下棋實在沒趣,又找了一個話題:“今日朝堂之事,可有耳聞?”
許七安臉色陰沉的點頭:“諸公們喫癟了,但陛下也沒討到好處。估計會是一場長久的拉鋸戰。”
懷慶擡起清麗脫俗的俏臉,黑亮如秋後清潭的眸子,盯着他,竟嘲笑了一下,道:“你確實不適合朝堂。”
“?”
我說錯什麼了嗎,你要這樣打擊我........許七安皺眉。
“這棋下的也無趣,本宮沒什麼興致了,不如與你覆盤一下今日朝堂之事。”懷慶公主把棋子輕輕拋入竹篾棋盒。
許七安精神一振。
“今日朝堂上商議如何處理楚州案,諸公要求父皇坐實淮王罪名,將他貶爲庶民,頭顱懸城三日.........父皇悲慟難耐,情緒失控,掀了大案,痛斥羣臣。”
懷慶笑了笑:“好一招苦肉計,先是閉宮數日,避其鋒芒,讓憤怒中的文武百官一拳打在棉花上。
“待他們冷靜下來,情緒穩定後,也就失去了那股子不可抵擋的銳氣。朝會開場,又來那麼一下,非但瓦解了諸公們最後的餘勇,甚至反客爲主,讓諸公產生忌憚,變的謹慎.......”
這就好比兩個人打架,其中一個人突然狂性大發,抓起板磚打自己的頭,另一個人肯定會本能的忌憚,謹慎,以爲他是瘋子。套路不高明,但很管用..........許七安得承認,元景帝是有幾把刷子的。
“接着,禮部都給事中姚臨跳出來彈劾王首輔,王首輔只有乞骸骨。這是父皇的一石二鳥之計,先把王首輔打趴下,這次朝會他便少了一個大敵。而且能震懾百官,殺雞儆猴。”
懷慶端着茶喝了一口,淡淡道:
“好在魏公及時出手,不是要治王首輔嗎?那就別留餘地。可這就和父皇的初衷相悖了,他並不是真的想罷了王首輔,這樣會讓魏公一家獨大。呵,對魏公來說,如此藉機除掉王首輔,也是一樁妙事。”
.......許七安嚥了咽口水,不自覺的端正坐姿。
“殺雞儆猴的計策失敗,父皇立刻讓左都御史袁雄出手,把皇室顏面擡出來........你要知道,從古至今,皇室的尊嚴僅次於朝廷尊嚴,對諸公們,有着天然的壓迫力。”懷慶公主沉聲道。
身爲臣子,一心想要讓皇室顏面掃地,這無疑會讓諸公產生心理壓力........許七安緩緩點頭。
人與人的鬥爭,無外乎武力鬥爭和心理博弈。
就如他穿越前經常聽到的一個詞:pua
“這是爲歷王后續的出場做鋪墊,袁雄終究不是皇室中人,而父皇不適合做這個謾罵者。德高望重的歷王是最佳角色。雖說這一招,被魏公破解。”
懷慶一邊收拾棋子,一邊說道:“但歷王這一鬧,效果多少還是有點的。而這些,都是爲後續曹國公的出場做鋪墊。
“用朝廷和皇室顏面,動之以情。用殺蠻族、妖族的結局曉之以理。楚州城雖然沒了,但這一切都是妖蠻兩族做的。
“試問,百姓聽了這個消息,並願意接受的話,事情會變得怎樣?”
許七安澀聲道:“楚州城破,就不是那麼無法接受的事。因爲一切的罪,都歸結於妖蠻兩族,歸結於戰爭。
“鎮北王也從屠城兇手,變成了爲大奉守國門的英雄。而且,他還殺了蠻族的三品強者,立下潑天功勞。”
懷慶公主頷首,嗓音清麗,問的話題卻特別誅心:“如果你是諸公,你會作何選擇?”
許七安沒有回答。
鎮北王索性不過是個死人,他若活着,諸公必定想盡一切辦法扳倒他。
可他現在死了啊,一個死人有什麼威脅?如此,諸公們的核心動力,就少了一半。
如果真能像曹國公說的,能逆轉楚州屠城案的真相,把這件事從醜聞,變成值得歌功頌德的大捷。
那爲什麼不呢?
懷慶道:“父皇接下來的辦法,許諾利益,朝堂之上,利益纔是永恆的。父皇想改變結局,除了以上的計策,他還得做出足夠的讓步。諸公們就會想,如果真能把醜聞變成好事,且又有利益可得,那他們還會如此堅持嗎?”
許七安臉色愈發陰沉。
“而一旦大部分的人想法改變,魏公和王首輔,就成了那個面對滾滾大勢的人。可他們關不了宮門,擋不住洶涌而來的大勢。”懷慶清冷的笑容裏,帶着幾分嘲諷。
許七安一時間分不清她是在嘲諷元景帝、諸公,還是魏淵和王首輔。
或者都有,或者,她也在嘲諷自己。
“不對,這件事鬧的這麼大,不是朝廷發一個公告便能解決,京城內的流言如火如荼,想逆轉流言,必須有足夠的理由。他能堵住朝堂衆臣的口,卻堵不住天下人的口。”許七安搖着頭。
“父皇他,還有後手的........”懷慶嘆息一聲:“雖然我並不知道,但我從來沒有小覷過他。”
兩人沒有再說話,沉默了半晌,懷慶低聲道:“這件事與你無關,你別做傻事。”
她不認爲我能在這件事上發揮什麼作用,也是,我一個小小的子爵,小小的銀鑼,連金鑾殿都進不去,我怎麼跟一國之君鬥?
玩爭鬥我還嫩的很,懷慶也覺得我不行........許七安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可是,我纔是殺了吉利知古的英雄啊。
...........
打更人衙門,浩氣樓。
午膳後,魏淵小憩片刻,然後被進來的吏員喚醒。
“魏公,陛下遣人傳喚,召您入宮。”吏員低頭躬身。
.......魏淵默然幾秒,溫和的聲音說道:“備車。”